月光似水，尽洒庭院。
戴小蛮看着桌上轻轻摇曳的烛光，有些出神。
芳歇走了之后，她脑子里就一直回荡着他的那句话。
是啊，孤容雪，又不是她的人。她没有资格去管孤家的事。
同时她也很消沉。为什么孤容雪回来了，却是以这样的他回来……他究竟是真的忘了过去，还是一直在自己欺骗自己？
戴小蛮渐渐回过神，她匆匆忙忙站起身子，走到门前，一把推开门。
被银辉照亮的庭院，树影婆娑，落花朦胧，梢头的钩月散发着月华白光，远方的山隐隐可以看见黑压压的轮廓，月光洒下，为这座山庄镀上一层看不透的银白。
空无一人的长廊，渐渐走近两个风华绝代的身影。随着步伐的摆动，可以听见金银玉饰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戴姑娘，芳歇大人请你过去。”
两道身影走近，透过屋内传来的烛光和天上的月光，戴小蛮看清了来人。
红色的华美长袍，烦琐的玲珑八宝玉饰，和那两张精致得如同画上人儿般的面孔，一个沉静如莲，一个灵媚如猫……是半荼和采菱。
戴小蛮微微回过神来，孤容雪找她有什么事？他不是刚走不久吗？
灵媚如猫的采菱勾起一抹笑容，她看着戴小蛮，说道：“戴姑娘，走吧。”
戴小蛮抿了抿嘴角，点了点头。跟在半荼和采菱身后，绕过了假山，走过了小桥，来到了一座六层楼宇前。
透过纸窗，昏暗的烛光轻轻摇曳，楼宇翘起的四角各坐着一只飞鹰，看起来气派不已。
半荼和采菱走上了石阶，轻轻推开那扇轻合的木门，然后各站在一旁，低低垂首。
戴小蛮看了她二人一眼，心生疑惑，脚下跨过门槛，刚走了进去，身后的木门便被缓缓关上。
她快速回过头去，半荼和采菱的身影还守在门口，戴小蛮微微松了口气，又转了过去，仔细打量着里面的一切。
灯火通明的大殿，金柱高高伫立，墙壁上挂着火烛，不远处还有一道楼梯，像是通往楼上的。
戴小蛮顺着楼梯上了楼，隐隐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声。
上了二楼，长长的走廊每隔一处挂着一盏灯笼，最里面的那扇窗，透着摇曳的烛光和人影。
戴小蛮静静地走了过去，那小曲儿声越来越近，再接着，她伸出手轻轻推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霎，小曲儿声清晰地响在了耳边。
戴小蛮怔了一下，静静地看着屋内……
朦胧的帷幔垂下，袅袅而上的檀烟，一个一身暗红色长袍的身影倾侧倚在床榻上，绣着海棠的长袍子拖曳在地上，黑斗篷取下，露出一张绝美的脸，玉润凝脂般的肌肤上，长如蒲扇的睫毛轻轻敛着，肉色薄唇抿起，柔亮的墨发披散而下，垂在指节修长的手间，仿佛一个仙人，一触碰便会消失……
戴小蛮又转头看向不远处坐着正唱着小曲儿的女子身上，她约莫十六七岁，一身素色罗裙垂在脚边，一头青丝轻轻挽起，手中轻敲红木响板，明眸皓齿，朱唇轻启，那婉转如鹂鸣般好听的小曲儿就是她唱出来的。
那少女缓缓抬起眸子，在看到戴小蛮的那一刹那，微微一顿，小调儿又一瞬间地不平稳，戴小蛮没有发现，床榻上闭目静听小曲儿的芳歇却是察觉出来了。
戴小蛮静静看着少女这张秀美的脸，明明很陌生，却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眸子……
少女敛下眸子，轻敲红木响板，依旧软软地唱着小曲儿。
芳歇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上的红玉扳指，他缓缓抬起眸子，看向戴小蛮，道：“你过来。”
戴小蛮将视线从玉灵遥身上转移到芳歇身上，她沉默了一会儿，但还是走了过去。
芳歇转头看向玉灵遥，缓缓道：“你先出去吧。”
玉灵遥停了下来，她握着红木响板，低头轻应一声，随后转身走至门前，拉开门走出去后，关门离去。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一时间竟安静得让她难以适应。
戴小蛮低下头去看向那张熟悉得令她心头隐隐作痛的容颜，小声道：“有什么事找我？”
芳歇缓缓坐起身子，抬起深潭般的眸子看向戴小蛮，淡淡道：“孤容雪是不是喜欢你？”
戴小蛮一怔，她半晌没反应过来，看向那张绝美的脸，戴小蛮抿了抿唇。如今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竟让她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须臾，她答道：“他对谁都好，对我也不除外。”
这个回答，令芳歇沉默了一阵。过了一会儿，他抬眸静静看着她，道：“你为什么认为我就是孤容雪？”
这下换作戴小蛮无言了。她看着他，心想，他明明就是孤容雪，会认出他来，还有为什么之说吗？
“那你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吗？”戴小蛮看着她，反问道。
芳歇微微蹙起眉头，深潭般的眸子静静看着她，半晌，缓缓道：“我以前一直在帮朝廷做事，后来因为发兵不及误了事，便被贬了官职，流放到了边界。”
边界？
戴小蛮低头想了想，脑中忽然闪过一片黄沙大漠的场面，她抬头看向他，道：“你是怎么知道孤家败落的事的？”
他忘了以前发生的事，并且，这一切定是有人在暗中主使。
芳歇低下头去，如水般的墨发从指缝中落下，半晌，他缓缓地看向戴小蛮，道：“我昏迷在边界，有个人将我救下，并且告诉了我孤家发生的一切。”
果然是有人在操控这一切！
戴小蛮抿了抿嘴角，问道：“那个人是谁？”
疑团明明已经揭开得差不多了，怎么突然又出了一个幕后人？难道这个人和之前的重生果也有关系？不然，又怎么会救下孤容雪……
脑子里的疑惑多得头痛欲裂，戴小蛮闭上眼睛，只听芳歇缓缓说道：“我与这个人定下了规矩，他帮我重振孤家，我只要把所有伤过孤家的人都杀了便好。”
都杀了？
戴小蛮瞪大了杏眸，咬了咬唇。
难道，万枯谷和天赐教也被算在里面了？
这个幕后人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想要借孤容雪铲除自己想铲除的人。那这个人想铲除的，究竟是谁？
而且这个幕后人一定不是盟主。不是盟主，也一定是个势力不小的人物，这个人，又会是谁？
不行，她不能再让孤容雪这么被利用下去了，他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宠辱不惊、温暖如春的孤容雪，他正在渐渐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人，他的想法已经彻底被别人掌控了。
“你是孤容雪，你不是芳歇，那个人说的全都不是真的，他只是想利用你……”戴小蛮摇了摇头，咬唇道。
芳歇抬头静静看着她，淡淡道：“你如何证明我就是孤容雪？”须臾，又道：“我要重振孤家，也只有那个人可以帮我。”
戴小蛮抬头看着他，杏眸轻颤，她嗑巴道：“你，你就是孤容雪……”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忽然间，脑中闪过一个明媚的午后，一个一袭紫色长袍的人影静静看着她的场面。
“莫要太相信我，说不定哪时，我就变坏了。人，都是这样……”
那张绝美的脸上泛起自嘲一笑，他向别处望去，一阵清风吹过，带起他的几缕长发与风缠绵，有股说不尽的仙气缥缈的气息……
脑中画面渐渐变淡，直至不见，戴小蛮回过神来，看向芳歇，抿了抿唇，道：“你是好人，一直是好人，永远是好人。”她坚定地看着他。
那深如潭水的眸子忽然轻轻一颤，一瞬间，戴小蛮仿佛看见了熟悉的影子，但仅仅是一瞬，转眼就消弭了。
芳歇静静看着戴小蛮，绝美的脸上面无表情，他缓缓道：“我是好人？”
戴小蛮顿了顿，小声道：“是。”
芳歇一把拉过她的手，身子一翻，将戴小蛮压在身下，如水般的墨发披散而下，落在了戴小蛮的脸颊边，那双深如潭水的眸子静静看着她，华美的暗红色长袍拖曳在地上，腰间玉饰轻轻撞响，身子微微一沉。
戴小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接着便被按在了床上，她瞪起杏眸，不觉提高了音调，道：“你干什么！”
芳歇抬起头，深潭般的眸子静静看着她，须臾，伸出指节修长的手轻轻解着她的衣领，蒲扇般的长睫落下，他淡道：“我是好人，你说过的。”
戴小蛮瞪着杏眸，咬着牙齿，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胸前忽然一片冰凉，戴小蛮猛地回过神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上的芳歇，忙下了床榻，站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低头匆匆拉起衣领。整理好衣服后，戴小蛮抬头愤愤地看向他，道：“你是孤容雪，你就是孤容雪，你只是在自己欺骗自己，你宁愿相信陌生人的假话也不相信我的真话，你是在逃避，你不敢面对！”
芳歇身子微微一顿，他缓缓坐起身子，一头墨发垂在身前，深潭般的眸子看向她，缓缓道：“人都是在互相欺骗，就算我真的是孤容雪，我也是要重振孤家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戴小蛮愣住了。
他是在说，他甘愿被那个幕后人利用？
戴小蛮不禁失笑，难道孤容雪真的已经变成现在这个自私自利的芳歇了吗？简直不可理喻。
她缓缓敛下笑容，看了芳歇一眼，转身离去。
她生气地推门离去，留芳歇一人静静坐在床榻上，绝美的脸上，深潭般的眸子划过一丝茫然……
清晨，阳光明媚，鸟雀啼鸣。
戴小蛮刚洗漱完，转身就见半荼和采菱两人在收拾着什么。
戴小蛮不禁有些疑惑，她看向二人，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半荼抬起眸子，看向戴小蛮，秀美的脸上精致如画，她回道：“戴姑娘，大人让你从今天起，搬到浅吟阁去住。”
戴小蛮眨了眨眼睛，皱起眉头走了过去，又问道：“浅吟阁？”脑中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去的那个六层楼阁，她抿了抿唇，心头一气。她才不要跟那个自私自利的芳歇住得那么近！她看向二人，道：“我不要去，我就住在这里。”
半荼和采菱对视一眼，采菱弯起嘴角，猫儿般贴了上来，戴小蛮杏眸轻颤，想到之前采菱的举动，她忙后退一步，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采菱笑得灵媚动人，她道：“戴姑娘，大人说了，戴姑娘要是不愿意搬去，就让采菱晚上陪戴姑娘休息……”
戴小蛮只觉得发间一麻，她咬了咬牙齿，道：“不用了，我搬就是。”
这个孤容雪，还以为他不会威胁人，果然是她小看他了。
戴小蛮推开窗，遥遥地看去，不远处一片青山隐隐，云雾缭绕。
那里是后山，戴小蛮有些印象。
她低下眸子，轻叹一声。本来在后院住得好好的，忽然间住到了孤容雪的隔壁，真是浑身不自在。
她刚转过身去，就见门口伫立着那熟悉的暗红色身影。那黑斗篷又披了上去，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半边玉润凝脂般的容颜，如水般的墨发垂在身前。
戴小蛮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檀木桌前坐下，道：“你来干什么？”她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个自私的芳歇，不是孤容雪。
芳歇缓缓走了过来，绣着海棠的暗红色长袍拖曳在地上。
“你可认识一个人？”
戴小蛮抬眸看向他，微微一怔，问道：“谁？”
芳歇那好听的声音随着屋内檀香缓缓飘散在屋里。
听到芳歇说的那个名字后，那双杏眸缓缓瞪大……
马车颠簸，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孤家山庄。
对面是一身暗红色长袍的芳歇，黑斗篷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戴小蛮抬头看着他，小声问道：“你为什么问我认不认识凤于飞？”如今提到那个名字，她的心还是会忍不住颤动，那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日。
黑斗篷下，芳歇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个人的身世，有些来历。”
戴小蛮抿了抿唇，敛下眸子，她记得凤于飞曾说过，他并不是老谷主亲生的，也就是说，他和老谷主没有血缘关系。这些她都知道，那孤容雪，他到底是想知道凤于飞的什么？
戴小蛮抬起头看向他，道：“凤于飞的身世又怎么了？”
指骨修长的手轻轻摩挲着晶莹剔透的红玉扳指，车帘掀起，阳光照射在戴小蛮的脸上。
“他的身世，很有可能与二十年前的那场血案有关。”
二十年前……的血案？
那时她应该才刚出生，或许还没出生。二十年前发生过什么？她好像听凤于飞提起过，但他却什么也没说。
在戴小蛮的疑惑中，芳歇淡淡道：“二十年前的盟主，并非现在的左晋之，也不是左家，而是另有其人。”
戴小蛮微微怔住，她看向他，问道：“你是说……二十年前的那场血案，是盟主一家遇害了？”
修长的手指停下，红玉扳指流转着清亮的光泽，芳歇缓缓道：“是。”在戴小蛮渐渐瞪大的杏眸的注视下，又道：“如今江湖上的很多人大概已经对二十年前的那场血案没有印象了，甚至很多人以为，上一任盟主，就是左家人。”
戴小蛮顿了顿，她看着芳歇，道：“上一任的盟主不是左家人，那现在的盟主，又为什么会是左家人？”
芳歇缓缓抬头，淡色薄唇轻启，道：“这就是疑点。”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微微动了动唇，说：“我们现在要去找的人是什么人？”
“乾南老人。”芳歇缓缓回道。
乾南老人？
戴小蛮看着他，问道：“他知道关于上一任盟主和现任盟主的事？”
指节修长的手轻轻将车帘放下，阳光被遮挡在帘后，芳歇淡淡道：“他知道前任盟主的事，恐怕，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前任盟主秘密、且至今还活着的人。”
他的声音幽幽响起，戴小蛮的心情渐渐变得沉重。
这件事，也关于凤于飞吗……
青山隐隐，流水迢迢。
马车在一座山脚下缓缓停下。
戴小蛮和芳歇下了马车，眼前的山脚下，有一座并不是很起眼的茅草屋。车夫下了马，将马车牵走。
“这就是乾南老人住的地方？”戴小蛮抬头看向芳歇，问道。
芳歇没有回话，而是缓缓向前走去。
戴小蛮努了努嘴，快步跟了过去。
那木门已经有些旧了，此刻正静静关着。
走至房子前，芳歇抬手轻轻叩响房门。暗红色的袖子落下，露出指节修长的手。
敲了几声，里面迟迟没有人来开门。
戴小蛮看向芳歇，道：“那乾南老人，会不会不在家？”
芳歇停下敲门的手，半晌，道：“在这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