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啜泣声，身子颠簸晃动，骨头都像要被颠散架了。
戴小蛮缓缓睁开眼睛，皱了皱眉，眼前轻晃，头顶是一片红木板，看起来像是在马车里。
马车？
戴小蛮瞪大了杏眸，她之前不是在京城的琴铺里算着账吗？怎么会突然到了马车上？
她用手撑着身下木板，坐起身子，刚转头，就见车里另外坐着两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两个少女都是一身华美锦衣，头上戴着金银玉饰，长发挽成小姐才会挽的烦琐发髻。其中一个稍微瘦弱点的少女正低头小声哭泣着，看不清脸。另一个则是稍微沉稳点儿，只是静静地坐着，并没有说话。戴小蛮仔细看着她的脸，长相好看，细腻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就是哪家的千金。
身子被颠得难受，戴小蛮扯起嘴角，抽了一口凉气，那个沉稳点儿的少女抬眸看向她，也只是看了几眼，没有开口。
这辆马车是要去哪儿？戴小蛮四处找寻着车帘，却发现这大大的马车里竟是封闭的，只有一道方方正正的小帘窗在靠近马的那个方向，戴小蛮站起身子，刚要掀开那道小帘子，就听到耳边响起一道沉稳好听的女声。
“别掀。”
戴小蛮顿了一下，收回停在空中的手，她转头看向说话的那个人，是那个沉稳的少女。
那双大眸子看着她，然后缓缓道：“别掀，我们都是要被卖掉的交易物。”
戴小蛮缓缓瞪大了杏眸，她坐了下来，只听那个瘦弱的少女啜泣声更急促了，她看了那个瘦弱少女一眼，视线停留在说话的沉稳少女身上，她皱着眉头道：“你说什么？卖掉？”
她没有听错吧？卖？
戴小蛮仔细回想着，忽然想起在醒来之前的事。
那时她正坐在铺子里低头算账，然后来了一个人，她刚抬头，还没看清楚来人长什么模样，口鼻便被人捂住，接着便什么也察觉不到了。
难道就是那个人把她弄到了这辆马车里？
戴小蛮沉默半晌，她隐隐约约记得那人长得并不高，反而还有些瘦，衣服的颜色不是深色，而是一种近乎白色的浅色，除此之外，她连那人的眉眼轮廓都没能记下来。
沉稳少女抿了抿唇，精致的五官像是画上去一般，大大的眸子看着戴小蛮，缓缓点了点头，道：“嗯。”她转头轻轻看了一眼身旁正在抽泣的瘦弱少女一眼，又看向戴小蛮，道：“我们都是被拐来的。我叫宋凝芝，住在京城，我爹是布庄商人，那日我正出门帮忙送布，走进偏僻的巷口便被人蒙住了眼睛，再然后醒了，便发现自己坐在了这辆马车里。”
她每说一句，戴小蛮的眉头便蹙得更紧一分。
在京城居然出现了人贩子？
那个名叫宋凝芝的沉稳少女压了压声音，轻声道：“我看过了，那车夫是个极其不近人情的人，怕是被人买通了，不论我怎么与他谈交易，给他多少钱，他都不理会。看样子这位雇主，一定是个非常有势力的人。”
戴小蛮不禁哑然失笑，有势力？再有势力能有盟主有权？
渐渐地，她的眼中泛上一丝凝肃。是的，说不定那人真的有势力，若不然也不会敢拐卖富家千金。想到这里，戴小蛮在心底暗叹一声，戴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了，这些人贩子也真是会抓人。
戴小蛮抿起嘴角，看向那个低头轻泣的瘦弱少女，看她的衣着和发饰，也定是在有钱人家出生的，她小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啜泣的少女微微一顿，轻颤的两只肩膀缓缓停下，她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就这么看过来，哭得有些发红的眼眶下，小巧的鼻尖同样泛红，她怯生生地看了戴小蛮一眼，贝齿咬了咬下唇，嗫声道：“谷沫沫。”而后又低下头，没多久，悄悄抬起头打量着戴小蛮，咬了咬唇，小声补充道：“家住桐花镇，我爹是地方县令。”
戴小蛮听罢，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钟奉月还不知道她的去向，万一着急找不到她怎么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怎又变成这般模样了？
而且她更担心，没人看守的琴铺，会不会被人偷偷抱了琴走，这下得亏多少啊……
宋凝芝抬头看了戴小蛮一眼，又看向红着眼眶的谷沫沫，她抿唇道：“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别慌乱了，省些力气想想该怎么逃走吧。若是到时被买走了，只怕想逃都不知该逃去哪里。”前半句话是对着谷沫沫说的，后半句则是提醒了所有人。
戴小蛮不禁佩服起这个少女，年纪轻轻却如此地镇定清醒，面对这种事情能不慌张，也实属难得了。
她说的是，这里不是京城，走远了便人生地不熟了，不说逃不逃得走，就算逃走了，也只怕出了门就找不到方向，更别提回去了。
戴小蛮不禁揉了揉头，只觉得头疼不已，分外地胀痛。
这么些年来没遇上的事，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遇到？
她抬眸看向宋凝芝和谷沫沫，这两个少女也不过才十五六岁，她都已经二十的人了，并还嫁作人妇，怎的还拐卖她，说出真是要笑死人了。
谷沫沫咬着下唇，抬起怯生生的眸子看向宋凝芝，小声道：“……我们该怎么逃出去？”
就是，该怎么逃出去？这才是重点。
戴小蛮看了她二人两眼，心想，这里也属她最大了，总该起点作用。
她稍稍清了清嗓子，看向欲要开口说话的宋凝芝，道：“你应该知道这马车是往哪个方向去的，你且猜猜看，他们是要停在哪个城镇？”
宋凝芝愣了愣，然后低下头去，微微沉思一阵，后抬头看向她，道：“我被强行塞上马车时，发现马车头是对着西边方向。我记得马车调了几个头，现在，大概在向南边的方向行去。”
南边？
戴小蛮微微怔住。
之前与唐语嫣一行人带着重生果躲避追踪时，就是去的那边的方向。她记得那边有个道文镇，还有江南镇，再走走……
抿了抿唇，戴小蛮抬头看向宋凝芝，又道：“马车行了多久了？”她只知道自己睡了一阵，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实在是气人，居然门都没有出就遇上这种倒霉事，今年怎么这般诸事不顺，做什么事都会临时出岔子。
谷沫沫已经不再抽泣，她红着眼眶看了戴小蛮一眼，红彤彤的鼻头看着让人不禁心生怜惜。她小声道：“大概行了有半日了。”
“半日？”戴小蛮瞪大了杏眸，她看向二人，低头急道，“现在一定已经出了京城。”
她忽然间好想钟奉月……
只是分隔半日，便感到坐立不安。戴小蛮不禁失笑，难道这就是依赖心？
低头坐了一阵，戴小蛮干脆站起身子，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抬头看向那道小方窗，走近一些，踮脚大声道：“喂，我想行个方便。”
外头无人应答，像是故意不理会她似的。
过了许久，马车外依旧无人回应。
戴小蛮刚皱了皱眉头，就听身旁宋凝芝说道：“这些伎俩对这些人来说已经不起作用了。”她转头与谷沫沫对视一眼，深深地看着戴小蛮，又道：“我听谷姑娘说，在我们来之前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富家小姐被丢下车去了，说是嫌她哭得太吵。”
什么？丢下去了？
戴小蛮睁了睁杏眸，心里不禁喜道，既然哭闹都能被丢下去，不是说明只要她吵吵，就可以被丢下去逃回去了？
见她眼中稍带喜色，谷沫沫咬了咬唇，面上闪过一丝惧色，小脸变得煞白，红着眼睛小声道：“是被杀了然后抛下去的……”
戴小蛮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一黑，她怔怔地坐了回去。
被……被杀……
宋凝芝似乎也没想到是这样的过程，一向镇定的脸上也微微变白，但她很快便又冷静下来，看向戴小蛮，道：“你也是京城人？”
戴小蛮试着使自己平静下来，听到宋凝芝问的话，她转过头去，抿唇点了点头，道：“我家就住在京城。”
宋凝芝点了点头，问道：“你今年十八？”
戴小蛮愣了愣，先是喜悦，然后是尴尬，她轻咳一声，道：“我二十了，已经嫁人了……”想不到她还会被认错年纪，莫非是她长得年轻？戴小蛮在心底暗暗喜道。
谷沫沫微微一顿，抬头打量了戴小蛮几眼，又怯怯地低下头去。
“你嫁人了？”宋凝芝微微张大嘴巴，俏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大大的眸子中复杂不已，像是在疑惑什么。
戴小蛮点了点头，对她的诧异感到不解，她道：“是啊。”
宋凝芝看了她几眼，淡淡一笑，接着便没有再说话。
马车颠簸，谷沫沫已经缩着肩膀睡了过去，戴小蛮低头想着逃出去的法子，一车人默默无声。
熙攘的京城街头，一个身穿白色锦衣、头戴高帽的清秀男子站在一家琴铺前来回张望着，面上隐隐有些着急。
钟奉月刚回来，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这个清秀男子，漂亮的墨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走上前去，嘴角勾起，轻笑道：“不知茕雪先生的侍从为何找上门来，是有什么事？”孤容雪已经不在了，但这侍从似乎还是十分效忠主人。
文童闻声转头看去，在看到钟奉月的那一瞬间，面上着急渐渐散去，他松了一口气，道：“钟公子，你终于来了。”
钟奉月微微蹙起眉头，什么叫他终于来了？莫非小蛮不在？
他转头看向琴铺，里面根本不见戴小蛮的身影，那长桌上还放着算盘和一本翻开的簿子。
墨眸中闪过一丝心惊，他忙看向文童，刚要开口，就听文童低声说道：
“钟公子，我知道戴姑娘被带去哪儿了。”
夜晚，月明星稀。
马车剧烈颠簸了两下，然后缓缓停下。
一阵粗鲁的脚步声传来，马车木板门被人拉开，一个身穿布衣、五大三粗的男人看向戴小蛮三人，一脸不耐烦地说道：“下来吃饭！”
已经睡着的谷沫沫忽然睁开眼睛，戴小蛮站起身子，借着一缕月光仔细打量着这个身穿布衣的男人，应该是马夫没错了。嗯，面色不善，看来的确像宋凝芝所说的那样，是个不好说话的人。
宋凝芝没有说话，而是听话地站了起来。
戴小蛮刚要走过去，两个较瘦的男子便抓着几条铁锁链走了上来，其中一个一把抓住戴小蛮的手腕，另一个则是抓住了谷沫沫的手。
谷沫沫吓了一跳，刚要哭，却又不敢哭，只得任由那男子拿起铁锁链将她的两只脚拴住，拴好了又立马去抓着宋凝芝。宋凝芝面无表情地任他摆弄，也不去挣脱。
这是在做什么？
戴小蛮睁大了眼睛，抓住她的手的那个壮汉手中的铁锁链发出沉重的撞击的声响，听得她心里一阵毛毛糙糙，她忙挣了一下，声音不觉提高，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宋凝芝愣了一下，忙转头使了个眼色给她，示意她不要太过激动。
戴小蛮收到她的提醒后闭了闭嘴，却依然不服地动了动被抓住的手腕。
站在马车外头的马夫看了戴小蛮一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粗声道：“做什么？当然是防你们几个跑了。”
跑？
戴小蛮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咔嚓”一声，脚脖上传来一阵凉飕飕的触感，她低头看去，又是“咔嚓”一声，两只脚都被铁链锁了起来，一条长长的铁链拖在地上，她只要动一动脚，都觉得沉重不已。
这些人，怎么把人当囚犯一样拴着啊！
戴小蛮愤愤不平地看向车夫，身子却忽然被其中一个男子拽下了马车。
“走了！”
下了马车，戴小蛮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晚风有些凉，入夏的天却让人觉得这风并不刺骨。
低下头去，宋凝芝和谷沫沫两个人与她站在一起，其中一个男子点了一堆篝火，马夫丢了几只野鸡给另一个男子，然后又转身赶着她们三个在篝火不远处坐下，刚好能被盯着。
坐在地上，戴小蛮看了马夫一眼，暗暗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些人贩子，可真是够谨慎的。
宋凝芝和谷沫沫两人沉默不语，明显是有些怕这些人。
戴小蛮抿了抿嘴角，也是，她们再怎么也只是孩子，面对这种情况，任谁也不会一点儿也不畏惧的。
不过戴小蛮就想得开一些了，她觉得，这些人倒不会把她们怎么样。毕竟是要卖出去的，瘸了胳膊断了腿，或是破了哪里花了哪里，谁还肯要？
过了一会儿，一阵烤鸡的香味扑鼻而来，戴小蛮下意识看了看篝火上的烤鸡，肚子叫了起来。
那马夫拿起一只烤鸡，粗鲁地丢到了她们三人中间。
“分吧。”
那烤鸡滚落在地上，宋凝芝和谷沫沫两人看了一眼，别过了头去。
也是，都是大家闺秀，谁会吃一只这样羞辱人的东西？
戴小蛮倒是开明不少，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娇惯的人，趁着马夫没发火，戴小蛮挪了挪屁股，伸手抓起那只烤鸡，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剥掉了外面沾上灰的部分，撕了一块塞进嘴里，香得不禁眯了眯眼睛。
果然人饿的时候吃东西是最美味的。
她抬眸看向宋凝芝和谷沫沫两人，二人均是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戴小蛮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她撕下两只鸡腿递了过去，道：“吃啊。”见两人怔怔地看着她，戴小蛮微微蹙起眉头，咽下嘴里的鸡肉，又道：“只是沾了些灰尘罢了，又不是沾了毒药，这鸡可香着呢。”
二人对视了一眼，有些迟疑地看了彼此一眼，缓缓接过鸡腿。
不远处的马夫眼中闪过一丝得逞之意，戴小蛮却毫无察觉。
渐渐地，戴小蛮觉得头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心里暗道不好，不等她做多反应，一股睡意席卷而上，手一松，手中鸡腿掉落在地，人倒了下去。
宋凝芝和谷沫沫两人低头看了戴小蛮一眼，放下手中鸡腿，站了起来。
宋凝芝转头看向马夫和那两个男子，道：“好了，把她带走吧，大人已经在等着了。”
一旁的谷沫沫勾起嘴角，一改之前柔弱表象，俏脸笑得像只猫儿似的，她道：“真是没想到，大人居然要我们去带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女子……”
月光皎洁，洒了一地清冷的银辉，照在了戴小蛮熟睡过去的侧脸上。
屋内，檀香袅袅，白烟直上。
锦帷落下，珠帘轻轻卷起，静谧得好像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