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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雾里看花离人心(1)

云雾缭绕,晨钟暮鼓。

万枯谷依旧风平浪静,但这一切都只是风波前兆。

枯谷风口,一袭白衣的钟奉月手持长剑静静地站着,看向眼前白雾之中的旭日。

一个一身杏色罗裙、头插白羽的女子手执纸伞,肩披白绒披风缓缓走来,一双杏眸带着一丝灵媚,她看向钟奉月,道:“钟公子是在感慨这万枯谷如今的苍凉吗?”

白纱帽下,红润的菱唇轻轻弯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紧了手中的天赐剑,一双墨眸静静地看着远方,他道:“不过是少了分生机,除此之外万枯谷又有何不寻常。”远山中那轮红日破晓而出,照亮了整个山谷。钟奉月轻道:“天日乃万物之灵,日出日落,不都要经这万枯谷吗?”

戴楼儿怔住了,她抬眸静静地看着钟奉月,被他那一番话所点在当场。

是啊,万枯谷不过就是不再开花,可天日照样从这升起,万枯谷并不是不受眷顾,只是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它的劫数,苍凉也好,萧条也罢,只要这谷还在,花开花败又有何妨?

戴楼儿抿唇一笑,举着伞看向眼前云雾之中的红日,那刺眼的光芒使她不禁闭了闭眸子,轻笑道:“钟公子所言极是。”

过了一阵,戴楼儿抬头看向他,面上略带调意道:“我本以为小蛮又是嫁了个普通人家,却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就是天赐教的钟公子,究竟是我爹失算,还是小蛮失算?”

钟奉月敛下眸子,忽然想起了戴小蛮的笑脸,心中隐隐一痛。

“小蛮在哪儿?”他抬头看向戴楼儿,隐去眼中黯然,笑道。

风吹过披肩上的白绒,带起戴楼儿的一缕长发飘散在空中,戴楼儿手执纸伞,转过身去,低眸道:“钟公子随我来吧。”

空荡荡的山洞中,只有水滴落的声音回荡不去。

山壁上的烛灯轻晃,一片寂静无声。

一袭绛红色长袍的凤于飞立在一旁静静地站着,戴小蛮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被铁锁链束缚的老谷主忽然轻轻动了动,铁链发出声响,二人一齐看去。

蓬乱的头发下,一张看不清模样的脸露了出来,一双暗色眸子看着戴小蛮,一言不发。

戴小蛮愣了愣,也不知这老谷主人是好是坏,不敢妄动,她只好低下头去。

凤于飞见了,勾唇一笑,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老谷主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你也是戴家人?”

戴小蛮一怔,她抬头迎向老谷主的视线,他居然说话了?

还有,老谷主怎么会知道她是戴家人?他又加了个“也”字,难道另一个戴家人是指大姐,戴楼儿?

戴小蛮有些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轻道:“是。”

凤于飞低头睨了戴小蛮一眼,又看向老谷主,笑道:“想不到竟被爹认出来了。”

老谷主静静地看着戴小蛮,过了半晌,低低说道:“像,真像……”

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洞洞的山洞中,戴小蛮满腹疑惑,他是在说她和大姐长得相像?

过了一会儿,老谷主笑了笑,胡子轻轻一动,他看着戴小蛮说道:“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戴小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明白了他指的人是谁,她下意识看了凤于飞一眼,转过头有些气道:“我没有嫁给他。”

老谷主只笑不语,凤于飞似是幽怨地看了戴小蛮一眼,就听他好听的声音幽幽响起:“夫人只是忘了,如今在爹面前也这般说,果真是绝情到家了……”

戴小蛮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去,却见老谷主似笑非笑,他似是看了凤于飞一眼,二人对视一眼,凤于飞原本一脸哀伤的表情渐渐隐去,嘴角勾起笑容,眼中却是笑意全无,甚至多了一丝冷嘲。

“你是在怕我?”老谷主看着戴小蛮,忽然说道。

戴小蛮微微一怔,她动了动嘴角,要笑不笑,没想到自己的一些情绪竟然被看了个清楚。

她抬头看向老谷主,笑道:“老谷主惯会说笑,你又不是洪水猛兽,我又怎会怕你?”

老谷主看了戴小蛮好一阵,忽然笑了,道:“一个与世隔绝这么多年的老头子,任谁看了都会怕吧?”

戴小蛮听罢不由自主地看了凤于飞一眼,只见他依旧眉眼含笑,并不说话。

亏他还笑得出来,把自己的亲爹关在这里二十年,这也算是当儿子的干得出来的事?

想到这里,戴小蛮不禁对眼前老谷主生了一分同情,老谷主并不年老,只是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苍凉感,这种苍凉感的背后就是沧桑。

“爹,我带小蛮来就是为了让她认认亲,我不想让她以为我没有亲人了。”凤于飞轻笑着说道,淡得就像在说一句很随心的话。

这句话谁听了都觉得有些讥讽意味,戴小蛮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凤于飞与老谷主之间的恩怨与不和,她逞强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老谷主对凤于飞说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戴小蛮,浅笑不语。

戴小蛮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老谷主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她打量了凤于飞几眼,不知他跟老谷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总觉得他很憎恨老谷主,不然也不会连句关心的话都不说,带她来了自己就只是充当一个看客。

“今日可是晴天?”老谷主看着戴小蛮,低低地问道。

戴小蛮先是愣住,随后回过神,她点了点头,想起之前窗外那抹晨光,道:“是晴天。”

老谷主微微笑了,点了点头。

戴小蛮看着老谷主,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只觉得他也很可悲,这个山洞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更别提阳光了。

过了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戴小蛮抬起头看向凤于飞,只见他淡淡地笑着,她想了想,道:“放了你爹吧。”戴小蛮一贯尊敬老人,自然是受不了看到这种场面。

老谷主低低一笑,没有说话。

凤于飞笑意一怔,他低下头去看着戴小蛮,笑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听你的话?”

戴小蛮愣住了,她静静地看着他,小声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爹,是你的亲人。”

凤于飞看着她勾唇笑着,凤眸潋滟,道:“爹吗?亲人吗?”

戴小蛮皱了皱眉,她攥紧了衣袖,不禁提高了音调,直直地看着他道:“凤于飞,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你难道没有心吗?”

凤于飞微微一怔,他笑了,笑得有些凄凄之意,道:“是啊,铁石心肠。”

“有什么好出去的,罢了,就在这吧。”老谷主看了戴小蛮一眼,并没有过多期求。

戴小蛮低下头去,半晌,她抬头看向凤于飞,狠了狠心,咬牙道:“你若放了他,我便随你处置,绝无怨言。”

凤于飞愣住了,他看着她,忽然哧哧地笑了,绝美妖冶的脸上宛若多了一分清恼,他道:“我要你有何用?”

戴小蛮僵在当场,她怔怔地看着凤于飞,心瞬间像是被冷水浇下,冷得让她想要哆嗦。

凤于飞见她杏眸轻颤,面色有些难看,凤眸中闪过一丝懊悔,他敛下眸子,道:“我若不想困他,早就放了他了。”

戴小蛮咬了咬下唇,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她转身就要向回走,只觉得脸火辣辣的,就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还是失算了。对她好的人死了,褚惟心不过是玩玩,大姐也不能依赖,除了钟奉月,根本不会再有谁愿意护着她。凤于飞口口声声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到头来还是让她猜不透,搞得就像她在自作多情,简直比说书先生口中那怨女还令人发笑。到底是谁错了?她吗?

“你要去哪儿?”凤于飞转过身看着她匆匆向前走的背影,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慌乱。

修长的手指攥紧了,像是要抠进肉里,他看着她,只觉得她越走越远,再走远一些就会彻底消失了。

戴小蛮只当没听见,继续走着,走到大开的石门前,她低下头要走出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锦帛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闷哼,戴小蛮脚下顿住了。她猛地转过头去,只见靠近老谷主的凤于飞此刻胸口深深地被人抓住,鲜血顺着那只青筋暴突的手流下,让人触目惊心。戴小蛮瞪大了杏眸,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蓬松着头发的老谷主此刻双眼泛红,已然就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魔,寒气逼人。

凤于飞依旧轻笑着,红唇轻扬,只是额头上的细汗掩不住他的痛楚,额间凤尾熠熠发光,绛红色的长袍拖曳在地上,白色里衣很快就被血浸湿。

戴小蛮失声喊道:“凤于飞!”她抓着罗裙惶然地向他跑去。是她的仁慈害了他,不尽的恐惧很快将她包围,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摸了摸身上,只找到那根钟奉月送给她的银簪,她咬了咬牙,心一狠,握紧了就刺向那只抓着凤于飞胸口的手。

手上吃痛,老谷主先是紧了紧手,凤于飞这下笑不出来了,潋滟的凤眸闪过一丝痛色,豆大的汗珠顺着微尖的下巴滑落。

戴小蛮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刺着,只感觉刺穿了什么,老谷主像是入魔般咆哮一声,猛地收回手,整个山洞都晃了一晃。

戴小蛮忙收回手,一把将欲要倒下的凤于飞扶住,她咬着牙将他扛起来,退离了老谷主数丈远。

老谷主依然在大吼大叫,像是疯了,猛力拽着铁链,撞向山壁,山洞剧烈摇晃,时不时掉落一些碎石,打在脸上有些痛。

耳边是凤于飞呼吸喷洒出的温热气息,戴小蛮只觉得肩上一沉,凤于飞将所有重量都压到了她的身上。

要在平时她一定会发火,但是现在情况并不一样,她记得险些找不到方向。

凤于飞敛下凤眸,轻笑一声,气若游丝道:“妇人之仁。”

戴小蛮急得紧咬牙关,知道他是在嘲笑她还想放了老谷主。她不去理会他说了些什么,低头扶着他向洞口走去。

一步一步,尽管沉重艰难,她依然不敢回头。

大姐说老谷主在练功,她一直搞不懂,江湖上的人为了练功可以不顾一切后果,包括入魔成邪,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到底为了什么才会这般辛苦练功?

地动山摇,吼声震耳。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光亮,又走了几步,走出了山洞。

身前是刺眼的阳光,戴小蛮转头看了一眼将重量压在她身上的凤于飞,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额上布满细汗,正轻轻喘息着。戴小蛮不敢去想他胸口的伤口,只觉得身上隐隐透过一丝温热,大概是血已经浸透了衣物。

感受到她投来的视线,凤于飞闭着眸子轻道:“去后门牵匹马来,出谷。”

抬头看了一眼周围,这里她并不陌生,钟奉月练剑的时候她还在这儿玩过,这里离后门不算太远,但那一小段路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走完的。

戴小蛮不敢松懈,生怕凤于飞出什么意外,她忙扶着他向后门走去。

走得太急,脚崴了一下,戴小蛮顿了一下,又继续低头向前走。

她如今满心愧疚,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凤于飞。

身上重量忽然少了点儿,戴小蛮愣了愣,她微微侧头看了凤于飞一眼,那微尖的下巴正抵着她的肩,长睫落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走吧,不欺负你了。”他缓缓抬起眸子,凤眸眄视她一眼,额间凤尾轻轻一晃。

戴小蛮又转回头去,小声嘀咕道:“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你。”明明很讨厌他。难道这也是她的妇人之仁吗?

见凤于飞越来越虚弱的脸色,戴小蛮不敢懈怠,加快了速度向万枯谷的后门走去。

走了好一阵,终于停在了一处大门前。

不远处是青山远黛,流水迢迢,石门旁还拴着几驾马车,戴小蛮扶着凤于飞走到其中一驾马车前,将他扶上马车,安置下来。

戴小蛮站起身子后发现自己的右臂衣袖染满了鲜红的血,看得令人眼前发晕。戴小蛮何时见过这么多血?忙蹲下身去看凤于飞的情况。

凤于飞倚在一旁,一头青丝散落在绛红色长袍上,胸口血迹蔓延得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在红衣上显得格外醒目刺眼,妖冶的脸上此刻多了一分苍白与虚弱,长长的睫毛轻颤,高挺的鼻梁下红唇变成了淡粉。

“去牡丹田。”凤于飞闭着眼睛,轻轻喘息道。

是那片花田?

戴小蛮愣了一下,见他的胸口还在向外汩汩流血,脚有些发软,她点了点头,道:“好。”说罢转身出了马车。

戴小蛮有些吃力地上了马背,握紧马绳,她只驾过几次马,以前大姐曾教她一些,偷的是爹最爱的那匹宝马。被爹发现后两人都顶着米鼎跪了两个时辰。她清楚地记得之后爹还狠狠打了她一顿,他还问她知道他为什么打她吗,她哭得喘不过气来,小声说知道,因为偷了爹最爱的马玩,爹生气地说是你骑马,骑马!万一摔着了就什么都补救不了了。

心隐隐作痛,她又开始想家了。

她有些心急,心底却又有另一个声音,让她慢些走,反正对方的生死也与她无关,她不是早就想与他再无瓜葛了吗?

风徐徐而过,被血浸湿的衣物紧紧贴在手臂上,有种令人悚然的冰冷感。

戴小蛮小心翼翼地调过马头,紧握缰绳,驾着马向那片牡丹花田行去。

潺荡凝昼,氤氲暖空。

马车在那片花田不远处缓缓停下。

戴小蛮看向那片牡丹花田,牡丹未败,沾着露水的湿花随清风轻动,红似火白似雪,黑如绸缎,点墨如画,宛若仙境。

戴小蛮下了马,掀开轿帘进了马车,抬头看去,凤于飞依旧轻倚在一旁,血已经在红装上大片蔓延开,白皙修长的手指上也沾上了一点,妖冶得宛若浴血凤凰,却让人不禁惊心。长睫轻颤,他缓缓抬起眸子,潋滟的凤眸就这么望入了戴小蛮的心底。

“到了。”戴小蛮抿了抿唇,对着他说道。

果真是要牡丹花下死了吗?

她这么想着,却隐隐有些害怕。

凤于飞弯起嘴角,缓缓伸出手,潋滟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她,轻道:“扶我下去。”

戴小蛮走上前将他扶起来,下了马车,他看了一眼眼前的牡丹花田,笑道:“竟还开着。”

戴小蛮低下头,扶着他走到一望无际的花田前,便不再向前一步了。

凤于飞敛下眸子,静静地看了戴小蛮一眼,勾唇笑道:“进去吧,折几枝又有何妨,那都是它的命。”

会种下这么一大片花田,明明就是个惜花之主,却又为何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凤于飞啊凤于飞,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戴小蛮扶着他走进花田,她仍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生怕踩到了开得娇艳的牡丹。

她低下头不经意间看向他的步子,忽然间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