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偷偷打量芳歇，只觉得他有种遥不可及的仙傲感，原来大公子是这个样子，她还以为……大公子会和茕雪先生一样温柔近人呢。
尽管如此她心里依旧十分兴奋，孤家终于又有希望了，所有冤魂在天之灵也得以平息了。
“你猜我为什么要回来？”芳歇忽然说道。
月光洒在路面，有种凄寒的美感，疏影摇曳。
玉灵遥抬头看向芳歇，大公子是在问她？
玉灵遥心里暗喜，她想了想，小声道：“是要重振孤家吗？”孤家出了这么多事，如今变成这副样子，大公子回来也算是孤家最后一丝希望了。
芳歇没有说话，耳边只有马蹄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过了许久，他道：“不光要重振孤家，我还要把所有伤过孤家的人，都杀了。”
随意而出的一个“杀”字，虽是轻声说出来的，却让玉灵遥没来由一阵发凉，她逞强地笑了笑。
大公子真是个心狠的人啊……
绕过假山，芳歇牵着马静静地走着，白马头上的金银玉饰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有现任的盟主，我要把他从高枕无忧的宝座上拽下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玉灵遥瞪了瞪灵眸，咽了咽口水，低头看着手中灯笼，跟着芳歇的步子走着，不敢说话。这大公子真是个大人物，让人好不敢惹的。
芳歇牵着马，边走边道：“老爷和夫人呢？”
玉灵遥一怔，她只要一想起那一群黑衣人冲进孤府烧杀抢掠的那一幕，胸口就闷得发慌，有些犯恶心，如今还心有余悸，仿佛那一切刚发生在昨天。
原本繁华的孤府变得满目疮痍，焚墙裂瓦，黑烟冒上，一片狼藉。
茕雪先生不在了，老爷和夫人的棺材都是文童大人一手置办的，下人们逃的逃，散的散。孤府狼狈得不成样子，有些屋子下雨时都开始漏水了，文童大人为了让茕雪先生屋子里的东西不被雨水浸泡，自己用薪俸补了房顶，每天都还会坚持去清扫。
玉灵遥顿了顿，闭了闭眼睛，而后小声道：“都，都……都死了。”
听到她说的话，芳歇似乎有一瞬间的愣顿，没有过多的感情流露，他淡淡道：“既然都死了就把那些屋子收拾了，不值钱的东西都丢掉。”
玉灵遥咬了咬下唇，最后一丝喜悦也被浇灭，她抬头怯怯地看了芳歇一眼，道：“是……”
大公子怎么会是这样无情的人，他的回来真的是好事吗……
“你的小曲儿唱得不错，下次再唱吧。”暗红色长袍拖在地上，沉重的黑斗篷下，看不清他的脸。
玉灵遥脸上一红，没想到之前随便哼哼的小调竟给大公子听了去……
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好。”
月色正好。
掌灯时分，天蒙蒙变亮。
戴小蛮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眼前先是一片蒙眬，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伸手揉了揉眼睛。
过了一阵，戴小蛮忽然瞪大了杏眸，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下的檀木床和锦被，这些都不是她的……
她转过头去，目光一不小心撞入一双妖娆凤眸中，她愣了一下，很快皱起眉头，道：“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男子一身绛红色长袍，他倾侧倚在床阑边，嘴角带笑地看着她，妖冶的脸上噙着一抹慵懒，额间凤尾轻晃，见她醒了，红唇轻启，轻道：“不待见我吗？可是我救了你。”
救了她？
戴小蛮蹙着眉头低下头去想着前一晚发生的事，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伸手撑着头，咬了咬牙，忽然想起大姐和重生果的事，她猛地转头看向他，质问道：“是你把我带走的？”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重生果和百家的关系，怎么就到了这里！
她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一觉醒来竟然睡在了这里，这万枯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凤于飞低笑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插进青丝，他歪着头看着戴小蛮，道：“你大姐不要你了，你只要乖乖跟着我，我会护你周全的。”
戴小蛮听罢抬头看着他，不知怎的，心里一阵烦闷，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她愤懑地盯着他，咬牙道：“我大姐不会不要我的！你们都不是好人……”她还想问重生果在哪儿，却忽然想起亓官无月说过的话。他说假如百家要取果子，就让他们取走。她甩了甩头，扶着床沿穿上鞋要下去，“我要去找亓官无月。”
手忽然被拉住，戴小蛮一怔，她转过头去，凤于飞斜斜地倚在床阑，绛红色长袍拖曳在地上，一头青丝半挽半放，笑得有几分邪气，手正抓着她的手腕，他道：“去找他？”
戴小蛮挣了几下，没挣开，她翻了翻眼皮，心想他怎么这么难缠。
她转过头去看着他，笑道：“我跟他是夫妻，出了事，我当然要去找他了。”
凤于飞低笑几声，潋滟的凤眸熠熠发光，他忽然将她一把拽过，翻了个身，压在了身下，笑容渐冷，看着她的那双倏地瞪大的杏眸，轻道：“夫妻？”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勾起嘴角，慵懒地嗔道：“你倒是个会惹情债的主儿……”
戴小蛮被她压得喘不过气，她用力拍着他的身子，瞪着杏眸怒道：“你放开我！”推了半天也是无果，她干脆任由他压着，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气道：“你把我压死算了！”
凤于飞微微退了退身子，留了一些缝隙给她，一头青丝落在她的身上，凤眸静静地看着她，缓缓笑道：“我怎么舍得压死你……”
戴小蛮愣了愣，须臾，叹了口气，她转过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道：“凤于飞，你别这样。”抿了抿唇，她的脑中闪过一道倩影，“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作为百家人，从我身边取走重生果也好，想要用蛊术束缚我，套什么消息也好，你心里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就是云箬，对吗？”
凤于飞一愣，他怔怔地看着戴小蛮，修长的手指停止滑动，他弯起嘴角，柔声道：“云箬已经死了，我又怎会喜欢一个死人呢……”
“你骗人。”戴小蛮盯着他的眼睛，打断他的话，激动道，“你们百家要重生果，难道不就是为了据为己有吗？云箬死了又何妨，只要身子还保存着，用重生果就可以让她重生啊。萧夫人，神医，包括大姐，你们百家人做过什么亏心事我戴小蛮一清二楚！一路下来欺骗我们不说，古仙佬和他徒弟不就是被你们害死的吗？取走重生果的苍落瑶也是被你们杀害的，结果发现她拿走的不过是一个空木盒子，就改按兵不动，等我们带着重生果自投罗网对吗？明知道孤容雪去盟主那边就是送死，你们有能力救下他却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不就是为了减少对敌吗？万花谷变成万枯谷，医者也全都变成害人的一丘之貉了，你们对得起谁？”
凤于飞伸出手轻轻按住她的唇，再次欺身压上，妖娆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她，轻道：“云箬的身子早就毁了……”戴小蛮杏眸颤了颤，他继续说道：“是我亲手烧掉的。”
戴小蛮脑子“嗡”的一声，刹那间空白一片……
亲手将老谷主关起来，又狠心焚毁喜欢的女子的身体，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
身上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将他压上的身子推开，她急道：“你是个疯子！”
凤于飞慵懒地倚到床阑边，青丝滑落肩头，垂在指间，凤眸睨着戴小蛮，笑道：“是啊，我是疯子，是疯子。”过了半晌，凤眸微敛，脸上快速闪过一丝自嘲，他勾起嘴角，笑得分外妖娆，喃道：“可我又何曾伤过你分毫呢……”
忽然间，戴小蛮怔住了，她站在木桌前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当初没有和常贺的那笔交易，她就不会遇到盟主，不会接触现在认识的这些人，更不会遇到眼前这个让人猜不透心思的凤于飞。但如果没有那笔交易，她也不会知道第一穷人相公竟是个假的，相公不穷，反而很有钱，她也不会知道原来苦等了这么多年的大姐，竟然是嫁给了护法，而不是一个穷酸的卖豆腐的。
喜欢亓官无月也罢，对孤容雪有好感也罢，难以分清褚惟心的真假也罢……她也的确因为结识的人变了。
以前在京城，和如今在江湖，一切都成了身不由己的事。江湖上谁都有些骗人的伎俩，殊不知到最后竟是互相欺骗了。正所谓当局者迷，她戴小蛮正立在这骗局中心，竟分不清周围谁好谁坏了。
“你放了我吧，我与你无冤无仇，甚至素不相识，你又何苦偏执于我。”戴小蛮攥紧了衣袖，抿了抿唇，抬头与他对视。
凤于飞缓缓站起身子，绛红色的长袍拖曳在地，一头青丝垂下，他走至花笼凳前，低头看着戴小蛮，轻道：“你为何就是不信我呢……”
戴小蛮抬起头，看着他，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信他？
凤于飞轻叹一声，走至她面前，伸手将她搂住，道：“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爱上我。”微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戴小蛮任由他搂着，只觉得脑中快速闪过几个零星的片段，让她竟迷茫了一瞬。
那几个片段中的画面有深深庭院，有荷花莲池，还有花开枝头，无一不是在戴府。
为何会突然想到戴府？戴小蛮不禁愣住。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凤于飞松开搂住她的腰的手，改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向门外走去。
手忽然被人攥住，戴小蛮回过神来。
她一时间忘了挣脱，不禁抬头道：“去见谁？”
凤于飞弯唇一笑，红袍拖在地上，伸出修长的手推开雕花木门。
“去见我爹。”
幽暗的山洞每隔一处放上一盏油灯，显得这条道路崎岖且漫长。
空荡荡的山洞中只有二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手上传来阵阵温暖，戴小蛮抬头看着他的侧脸。
妖娆的凤眸下，鼻梁高挺，飞入鬓间的眉如画般精致，玉润的皮肤上一点红唇轻轻张合，她忽地注意到，他身上的红装上绣着朵朵艳丽的花，那花瓣使她想到他画中池里的花瓣，又忽然想到一片花田。
戴小蛮抿了抿唇，抬头问道：“这是什么花？”
凤于飞微微一愣，他顺着戴小蛮的视线看去，落在绛红色长袍那艳丽的织脚上，低低地笑道：“牡丹。”
牡丹凤凰，凤凰牡丹。
戴小蛮忽然想起什么，她看着他，问道：“你喜欢牡丹？”
她清楚地记得，那日细雨蒙蒙，天色暗暗，钟奉月带着她去看那片牡丹花田，那绝美斑斓的一幕至今还会出现在梦里，惊艳得令人难以忘却。
凤于飞勾起嘴角，低头看向她，不紧不慢地走着，轻道：“你见过它了？”
戴小蛮自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点了点头，道：“很美。”
凤于飞笑着，他眨了眨凤眸，半是玩笑半是真道：“你若喜欢就送你吧。”
戴小蛮只当是玩笑话，抿了抿唇，她道：“凤凰不是应该依梧桐吗？怎么种了牡丹？”
那片离万枯谷不远的牡丹花田之所以种在那里，大概也是因为万枯谷已经不再开花了，养活不了植物了。
凤于飞牵着她走在幽暗的山洞，好听的声音悠悠回荡。
“人不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那梧桐如今也已经依不得了，倒不如死在牡丹花下，也不枉此生为人了。”
戴小蛮无语半晌，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忽然在一处石门前停下。
“你且跟紧了，回头要是他发起癫来，只怕性命都会受到威胁。”凤于飞伸手来回摸索着石门，像是在找着开关。
发癫？
戴小蛮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一时间有些不解，忽然，她像想明白了什么，讶异道：“你爹就是老谷主？”
凤于飞只笑不语，手下一按，一块石门整齐地向里退去，出现一条新的暗道来。
里面和外面陈设差不多，只是较暗一些。
被凤于飞说得也有些害怕，戴小蛮不禁跟紧了点儿。
凤于飞注意到她的这点小动作，轻笑出声。
“你知道跟在我身边就好，我会护你周全的。”
这句话有些熟悉，戴小蛮心里一阵失落。
二人越走越深，最终停在别有洞天处。
一阵水滴滴落的声音响起，戴小蛮抬起头，看向周围。
眼前山洞宽了不知多少，石钟乳不停地向下滴着水，石洞山壁上挂着几盏烛灯，显然是每天都有人来换。山洞中央有一根像是凿洞专门留下的不平整石柱，仿佛少了这根石柱这山洞就会塌下似的。石柱外圈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池，水池旁摆了一圈短烛，不远处有一道颓靡身影拉住了戴小蛮的视线，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是一个一身灰白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头低垂着，长发蓬乱四散，两只脚用一条脚链拴着，轻轻一动就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他就这么被拴在石壁旁，只有两只手是自由的。
这就是老谷主？
已经看不见昔日模样，像是被关闭已久，戴小蛮只觉得他有些可怜，不免同情起来。
她抬头看向身旁的凤于飞，凤于飞站在原地，凤眸半敛，勾起嘴角，道：“爹，孩儿来看您了。”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空洞的山洞中飘荡，显得格外清晰。
铁锁链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中年男人抬起头，一双暗色凤眼与凤于飞极其相似，只是被灰迹遮掩的脸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他的视线落在戴小蛮身上，戴小蛮一愣，没来由有些想躲避，她一缩，又止住了动作，抬起头迎向老谷主的视线，动了动嘴角，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凤于飞低头看了戴小蛮一眼，又看向老谷主，笑道：“爹，这是你儿媳妇。”
戴小蛮愣了一下，接着有些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怯怯地看了老谷主一眼，小声道：“谷主好。”
老谷主眸子一闪，身子忽然一动，脚下铁链发出巨大声响，戴小蛮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抬头看去。
凤于飞握紧了她的手，戴小蛮有一瞬间的心安，随后她皱起眉头，下意识看了凤于飞一眼。
凤于飞轻笑，牵着戴小蛮向前走了几步，在老谷主不远处停下，道：“爹，这么多年过去了，万花谷也已经不再开花了，你为何依旧不肯放弃那九灵功，是想一直在这里直到老死吗？”
他不轻不重的话使戴小蛮深深皱起眉头，有这样和爹说话的吗？
还有魔功，难道九灵功就是大姐嘴里的那害人不浅的魔功？
戴小蛮抬头看向不远处拴在山壁前的中年男人，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