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招待所的后院,司令员正在晨练。
谢冬和香妹在远处一边站立,他们是来向首长辞行的。被司令员摄在眼底,便一口湘音地喊道:"喂,谢冬香妹?来来来,你们两个小鬼!"
谢冬跑过去,行礼道:"司令员,我们打扰您锻炼了。"
"莫得甚子打扰。"司令员握着谢冬的手说。
"让你去干边防,有什么意见没?"
"搞生产建设才刚刚有了点头绪,尝到了一点甜头,兵团大农业,是每一个参与者可以终身为之奋斗的大事业。眼下改行再去搞军事,我觉得有点可惜。不过我坚决服从组织的分配,到了新的岗位,我会适应的。请司令员放心,我一定把工作做好。"
"嗯,看起来呀,你对生产建设还是情有独钟嘛,好啊,日后,我会给你机会的。这样吧,组建边防部队的具体工作,由其他同志去抓。给你一周的时间,把金驼湾的事情处理一下,命令一到,你马上去前哨。至于你的喜好,嗯,我会记着你刚才那番话的,谢冬。"
"是,首长。"
"哦,这位姑娘儿是不是湘妹子?"
"是,不过现在已成了新疆"白克""。(白克:方言,意为新疆土著)小香妹答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就是那个英雄的女拖拉机手吧?是湘女中最小的姑娘伢儿。"
"报告司令员,英雄的女拖拉机手不敢当,我眼下只是想去当一名女坦克手!"香妹瞄了一眼谢冬说。
司令员笑了,说:"我晓得了,你是想跟你们团长走哒,哈哈,啊?"
香妹朝前跨了一步道:"是这个意思,谢谢司令员伯伯!"
"你这个"白克"妹子好鬼哟,你是变相给我老头子下命令嘛,让我同意你跟他--一搭里走吗?是不是?"
"是,不是不是。"
"是,还是"不是"?饺子下到锅里,搅和两下就要露馅哒。"
谢冬急忙说:"司令员,小孩子的话,是说着玩的,不能当真。"
"怎么不能当真?很好玩嘛,继续玩下去嘛。不过,我说的不算。如果你们自己同意,我可以当这个家。怎么样啊?"
"报告司令员,湘妹子明白。"
"看起来,你们是早就明白,大家明白就好哒。"
"司令员,那我们走了。"
"好。哎,小谢,你对金驼湾的领导班子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师里对团职干部已经做了调整;我个人觉得,应该把张文海同志提起来,到团里任职,他文化程度不高,可是工作能力很强,可现在还在一连任连长。其实我的许多问题的处理方法,都是跟他学的。老连长为人处事忠诚、厚道,原则性很强。缺点是一般人不尿,爱骂人,因此,也就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早就升上去了。"
"张文海嘛我郎个不晓得嘞,我亲手给他就发过两枚军功章呢,老功臣、老英雄嘛。我们的工作有疏忽啊,也会埋没人才。听说他的那个连队搞得有声有色嘛。"
"是金驼湾最好的连队。"
"爱骂人?不会是什么人都骂吧。我的脾气可大啦,也骂过不少人。"
香妹插言道:"张连长对老兵、新战士可好啦。我就不怕他,做错事了也不怕。去年一个湘妹子的母亲病重,他不吭不哈地捐出了全部积蓄还(嘿)。"
"张文海确实是好同志,我了解他。这样吧,我找富天全谈谈。"
"司令员,那我们现在就走了。"
"小谢啊,明天我飞北京,下一次见面,怕得有些日子啦。"
"哦,明白了。司令员,有机会一定去看望您。"
"那好,北京见。"
"再见,司令员,一路平安!"
王乃宇的办公室里,朱禾和王乃宇似乎都很疲惫。两杆烟枪在室内喷云吐雾,烟头把两个罐头盒堆得跟小山似的。两个志趣相投的人,从官场到情场,从女人到情人,一夜无话不谈,直谈到雄鸡三唱到天亮,起床号滴滴答地吹响。
此时,机要室的秘书送来两份名码电报。一份是免去谢冬代理团长职务的决定,另一份是任命张文海为副团长的决定。
王乃宇、朱禾对于人事上的这种安排,琢磨不定,正抓耳挠腮,大眼瞪小眼。师长富天全打来电话说,这是司令员的意思,执行就是了。要正确对待,协调工作。谢冬同志将调离、另用。于是,两人打开窗户,浓烟便滚滚而出。
朱禾认为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他决心一搏,把一切筹码扭转过来。他头脑中一个新的举措已经形成,他看了一眼王乃宇,说:"处长,南疆农Y师方面正在大力开发,势头很猛,我们正好借东风,扩大种植面积,我觉得,大力开荒势在必行。假如从现在起,先把闲置的机车动起来,搞机械化开荒作业,在整个兵团,我们将会独树一帜。处长你看呢?"
王乃宇沉吟了一下,说:"我看行,从城里调回来的劳力,正好可以投入其中。"
朱禾兴奋起来:"您同意了?"
"你是第一副团长,工作上的事,就由你全权处理。"
"那好,我就去布置。"
"不过,我告诉你,张文海那老家伙,很可能是绊脚石。"
"对付他,我倒不怕。他一二球、炮筒子,他二,我比他还二!倒是谢冬......"
"谢冬已经免职、调离,他就无权过问了,我们做就是了。"
"那是,您是处长,又是党委书记,还是您大拿嘛!"
"你是要我来挡风,还是要我来垫背?"
"处长您放心,这次要您得头功!"
"算了,不要把我当傻屌就成。"
从师部出发,太阳还没有爬上雪山。蓝蓝的天上,是一朵朵的白云。
谢冬说:"老弟,我来开车,也给你服务一次,省得以后遗憾。"
香妹说:"佛(说)啥地呢,你这话,单干得很。"
谢冬说:"老弟,今天你敢在司令员面前说那种话,胆儿不小哇。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我并不认为从此能交上好运。到前线当兵,就可能有战争,就要准备牺牲,就是在农场搞生产,也还有与人、与自然、与灾害作斗争。老弟,我要告诉你的是,我这一辈子,是决不会一帆风顺的。有位哲人说,性格决定了命运。你听好啦。"
"我不懂那些道理,谢冬,我这样称呼你,可以吧?"
"可以呀,就该这样。"
"谢冬,现在我给你开车,那是工作需要,我知道,也因为你把我当成了妹子,疼着我哩。日后呢,日后总得有人照顾你的生活吧?到了那时候,你出去忙事儿,我在家给你弄饭,收拾屋子。家务活,我都能学会做。一辈子给你做拉条子、揪片子,衣服脏了自然是我给你洗,手绢、袜子、裤头,都洗。你有病了,我会给你讲笑话解闷儿,捏腰捶背,端水拿药,寻思给你弄好吃的。假若你哪天遭罪遭难,我就是你的跟班,我的身家性命就和你绑在一起,像影子一样不分不离。我佛(说)的话,我都能做到。你也听好啦。"
香妹坐在一旁,不看谢冬一眼地呱呱地说了一通,谢冬听着听着,眼中便涌上两汪泪花。他轻轻地长舒一口气,一扭脸说道:"老弟,车还是你来开吧,抄近道,去园林队。"
乌伊公路上,一辆油罐车正在行驶。
车头的驾驶室里,右窗边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驾驶员身旁,他们是金玲、小狗狗和建疆。
司机问道:"你到园林队,还有一段路呢。"金玲说:"我就去油库加油站。"司机问:"你那儿有亲戚?加油站的老板跟金驼湾农场的头儿是兄弟,那你跟谢团长是亲戚啰?"
金玲含糊地答道:"哎哎。"
油罐车到了加油站,金玲谢过师傅,便径直领着俩孩子朝园林队方向去了。司机喊道,"在这边呢,哎--!"金玲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
油库加油站到园林队还有三公里,金玲走出了一身大汗。
香妹突然加大油门。谢冬阻止道:"别开那么快,路况不好。"香妹松了油门,盯着前面说,"你看那是谁?领着俩孩子!"谢冬顺窗望去,说:"背着一个,抱着一个,是谁呢?"
香妹说,"是谁?--金玲!"
谢冬说:"好像是她。"
香妹拿眼一瞪:"怎么是好像?就是金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