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的短训班结束了,谢冬回了一趟芳草湖的家。
在美美地吃了一顿阿妈做的手抓肉以后,便搭乘黑里亚地的车来到园林队。
园林队地段有公路通向油田,现已成为交通要道。在这里建了一个小型加油站,加油站建成后,极大地方便了周围的群众和过往车辆,黑里亚地也增加了收入。
谢冬问黑里亚地:"兵团的车有在你这儿加油的吗?"
黑里亚地说:"各单位都有储备罐,有时候也来。司机们说,在我这儿加油,又便宜又方便。"
"赚钱吗?"谢冬问。
"金驼湾农场的车加油,都是平价。"黑里亚地说。
"做生意就得有利润,这是正理,为什么不赚钱?"谢冬说。
"我赚你手下人的钱,人家还不骂我是贼娃子吗?"
"那我下命令,不许再来加油。"
"那是你的事儿,影响军民团结,可别怪我。"
"二哥,你也少来这球德性。说说,为什么在园林队建加油站?"
"实话对你说,这加油站应该算做园林队的。"
"怎么讲?"
"那年你从家里吆喝上一些马、牛、羊的事儿,你还记得清楚吗?"
"那能忘吗?两匹马,两头牛,四只羊。"
"刘队长以物作价,再加上利润分成,要把钱给我。"
"你收了?"
"我高低不收,说你和爸妈都不会同意。"
"按规矩是可以收的,园林队靠这些牲畜,发展了生产嘛。"
"这么说,你不会熊我。"
"熊你干什么,刘叔这个人,原则性很强,办事仔细,为人厚道,这件事也做得有道理。"
"这个加油站就是用这笔资金办起来的,算是军民共建吧。"
"所有权应还是你的。"
"刘队长也是这么说。"
"这样也好。你好好经营,该赚的钱还是要赚。"
"加油站就在园林队东头,你正好去看看吧。"
"好,快去,我来换你开车。"
"我故意放慢车速让你好好看看的,你有多长时间没来过了?"
"快一年了。"
"你仔细瞧吧,园艺场大变样了,刘场长可真是个能人。"
汽车一转弯,就到了金驼湾的地盘。一眼望去,条田整齐划一,庄稼长势喜人。再就是那些树们,更是呈现出勃勃生机。
园林队的果园,大约有五六百亩光景吧。杏花红、梨花白、桃花粉,苹果花更是千姿百态。那各种蔬菜更是美不胜收,令人喜爱。
高高的白杨,一株株一行行,站成春天的仪仗,站成了世纪的风景。
小食堂里,佟香妹为金玲接风举办的晚餐已经结束。附近连队的几个湘女相继散去,其中一个回头又要哭,被秀芝挡住:"得得,打住,下次到你家吃拉条子,要八一粉的白面,肉要好,最好是腿把子肉。"
她说:"一定。下次见。"
金玲望着秀芝说:"我想去园林队住几天好吗?"贾秀芝说好啊好啊。夏丹说:"就住我那儿,啥都方便。"香妹突然灵机一动,说:"嗯,那我去一下就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要去跟王乃宇通气、打招呼,也不阻拦。
香妹就近打了一个电话说:"处长,金玲姐想去园林队看看,住一两天,可以吗?"
王乃宇说:"去吧去吧,让她散散心,也感受感受金驼湾的发展。"香妹一声"好呢",搁了电话。
香妹蹦蹦跳跳地跑回来。贾秀芝杏眼一挑,说:"怎么样?老弟,有什么指示?"
香妹抿嘴一笑,挥手道:"同志们,冲。"
小建疆已经爬上前座。香妹剥了一粒水果糖塞到小家伙嘴里,说:"小子,给你妈让座。"
汽车发动,吉普车向园林队方向驶去。
春天的夜晚,风有点凉,车窗前的月亮晃动着。今夜的月亮真好,又大又圆。
谢冬的到来,让刘雨村十分高兴,便又哼起了那些酸曲。黑里亚地和着那些个曲子跳舞,尕老汉便将黑里亚地抱了起来。
"谢冬啊,多长时间没来过了,半年了吧?"
"可不是,在党校就整半年。"
"好。秀芝她娘俩去团部了。香妹做东,给金玲接风。晚上回不回得来,也难说。"
"哦,金玲回来了?"
"回来了。香妹开车来把夏丹和秀芝接走的,说是聚餐。"
"秀芝孩子还小,估计今天还是要回来,香妹会用车送。哎叔,有什么可吃的吗?肚子在闹革命了。"
"煮挂面吧,韭菜炒鸡蛋喝酒。"
黑里亚地打开油纸包,说:"刘叔,有酒就行,这儿有我阿妈捎给你的羊娃子肉。"
尕老汉说:"啊哈,你阿妈总是那么好,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我们谢冬真是好福气。"
黑里亚地与谢冬相视一笑。
黑里亚地说:"刘叔,我阿妈说,您是谢冬的恩人,哪天见一见?要请您、谢您呢。"
尕老汉开怀大笑:"哎呀,好好好,一定一定。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谢谁呀?好,你俩坐着,我去弄菜,尽是疏菜,凉拌黄瓜,红油莴笋条,绝对清真。再就是黑里亚地带来的羊娃子肉。等等啊,快得很。"
尕老汉真是麻利,一小会儿四碟菜就全齐了。
三人便脱了外衣喝将起来,酒是都喜欢的古城子特曲,一打开便满屋飘香。
羊肉被重新加温,又鲜又嫩。揪下几头蒜瓣用羊肉蘸青盐水,掺和吃着嚼着,那可真是美味。
不到一小时,三人已把两瓶白酒喝得酒瓶见底,把半盆羊肉吃得精光。
外面的汽车在响。第一个窜进门来的是香妹:"哎刘叔,你的宝贝儿回来了,哎,再看看谁来了?哦,谢......团长来啦?!"接下来的是贾秀芝娘俩,然后是夏丹,最后进来的是金玲和建疆。
湘女们都一愣:哦?!夏丹随即退了出去。
秀芝说:"待一会儿我把金玲给你送过去,哦,你先给我拿点药。"说着也退了出去。
最机灵的要数黑里亚地。他说:"刘队长,我要走了,酒足饭饱。您甭扶我,我,没有醉,向毛主席保证:没有醉。"
尕老汉趁机扶着黑里亚地离开说:"到门口,我给你捶捶背,吐出来就好了。"
室内就剩下金玲、小建疆和谢冬。
谢冬怔怔地望着金玲:"回来了。"
金玲看了一眼谢冬,低着头答应:"嗯。"
"你还好吧?"谢冬朝前走了一步,"你家里人都好吗?"金玲紧紧咬着嘴唇点头。
这是谢冬与金玲,自打芳草湖毡房那一夜分别后,第一次见面。这是金驼湾那个风雨天,生离死别一般后的第一次见面。这是朝朝暮暮思念着,煎熬着,一次偶然聚首。多少次梦中月圆,难道又是一次相会的意念。一年多了,堵在胸口的话,何止千言万语?一年多来,积在心底的郁闷堆积如一座山峦。
建疆仰望着谢冬:"这是谁的爸爸?"
金玲拉过建疆,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这是小狗狗的爸爸。"
金玲这嘤嘤嘤如蚊虫般的声音,谢冬还是听得真真切切。金玲说自己是小狗狗的爸爸,让他惊异,让他困惑。他分辨这句话的趋向,不得其解。
几年以后,他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金玲泪流满面,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建疆说:"妈妈快走,这屋里下,下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