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里外两间的土坯房,里间的卧室有孕妇,外间的办公室有电话。顶着刘副场长这个名号的人,人们还叫尕老汉。
尕老汉扯着长长的呼噜,有带酒味的哈喇子在流,顺着脖子流到他妻子的光脚丫上了。
妻的一双脚被他的胸口暖得热热乎乎的。秀芝的肚子被胎儿踢蹬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儿呀,你是不叫妈妈睡个好觉哇。"秀芝揉着眼说。那儿又被拱了一下,一下,又一下。秀芝说:"儿呀,起床号还没响哪,你怎么就齐步走哇?"
秀芝睁眼看见西边一片火光,急忙坐起,靠着床架用脚弯把尕老汉勾了起来,说:"哎那个谁,咋整的,咱们这搭还黑漆漆的,那边咋红透了天啦?"
尕老汉"嗯哪"了一声,说:"吔,怪球子的,晃眼的不行嘛,树林子着火了,该不是火灾吧?"
"有没有报警?快打电话。"
"这事儿谢冬不会不知道。"
"别磨蹭了。"
"我得思谋思谋。"
"咋?"
"火好像越来越大?"
"不好,得快去。"
"咋整?"
"骑马。"
"走哇!"
"走!"
"嗯--汪。嗯汪。"虎子说,"有情况。"
"坏了,虎子啊,有人在连夜烧荒啦。"谢冬猫在高坡上眺望。
"嗯汪汪汪汪汪。老大,你叔骑着枣红马来啦。"
说着枣红马就跑过眼前的山冈。
尕老汉跳下马背,说:"谢冬,有人在烧荒,你知道吗?"
谢冬说:"是在烧荒,恐怕还有更严重的情况呢。"
"我估计是朱禾在做。"
"只有他敢做。"
"那你骑马快去。"
"已经没有用了。"
"那也得去啊。"
"是。"
"虎子跟我,你快去吧。"
"哦。"
谢冬和枣红马箭一般冲了出去,像清晨一朵飞翔的红云,不一会儿便缓了下来,谢冬勒住了缰绳。该发生的事,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事也会发生,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叹着气望着眼前的情形:大片的丛林已经化成灰烬,灰烬下面是起伏不平的沙地,原野上的火光和浓烟已快散尽了。一些粗大的树根还在焚烧着木炭,不时地窜出一束火苗,扬起灰褐色的烟尘。远处,有两台机车还在隆隆地响着。
谢冬明白了一切,他的心反而平静了。这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呢,谢冬想。稍加整理,两茬水浇灌,便成耕地。明春种啥长啥,一准有好的收成。
谢冬想到这里,便朝人群走去。
天空已经亮了。劳顿了一夜的人们,都在为自己的战绩而兴奋不已。不少人在吸莫合烟卷,辛辣的烟末变成烟雾,一股股喷向天空。
一声团长来了,人们便围了过来。
清晨的风,从人们身边掠过,队员们没有一丝倦意。
"同志们辛苦了!"谢冬真诚地大声说道。
"团--长--辛--苦!"众人齐声回应。
谢冬直截了当地说:"这一切,是谁的主意?"众人默然。谢冬又问:"谁的主意?"
香妹朝前走了一步:"我的。"谢冬朝前走了两步,再问:"你的主意?"
"是啊。"
"是你出的点子,用拖拉机毁林开荒?"
"对呀。"
"我让你再说一声,对!"
香妹脸上便落下一个掌印。
"你......"
"我......"
在场的人都个个发愣。"团长,我们错了吗?!"人们接着吼道。
谢冬左手拍着右拳,声音嘶哑:"这是自然生态保护林啊。"
当天,佟香妹回到团部。
临走前,她给谢冬留了一封短信,信中写道:"你不是再也不管我了吗?可你打了我。你既然能打我,你就得娶我,你等着我长大吧,一定要等啊。开荒的事,你清楚,错不在我这儿。有些事,我早就看透了,但我改变不了什么,还不知今后会发生什么变数哪。我要嫁你,那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也是金玲姐的愿望,真的。以后你会慢慢明白。"
谢冬把香妹的信读了一遍,揉成一小团,捏在手里。小纸团正要被扔进纸篓,手却缩了回来。那信被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咀嚼,慢慢地咀嚼着,然后,咽进肚里了。
这时谢冬的脸上,骤然堆积着忧郁。他将火炉中的红柳根攒了一下,木炭便欢实成火焰。
朱禾走进帐篷,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出神。谢冬坐在他的对面,两人无言以对。
趴在谢冬脚边的虎子"喂"了一声。
咳,人与人的沟通还不如一只藏獒哪。
朱禾说:"谢团长,我知道你对我意见很大,事前没有向你请示、汇报。"
谢冬说:"工作上的分歧,我主张都拿到桌面上来;重要事项,必须意见统一,才能付诸行动。您说是不是重要?"
"是,是,这是原则,重要。"
"老朱,你也不是代表你个人嘛,何必将事情办得那么蹊跷呢?"
"可你甩给香妹的那一记耳光,实际是打在我的脸上。现在我的脸,还在一阵阵发烧哪。"
"不够理智,我昏了头了。"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