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疆一个多雪的冬天。
准葛尔盆地边沿,坐落着小城古牧地。古牧地从古至今就是军事重镇,清末以后,常有驻军和屯垦军扎营。
这里水草茂盛,土地肥美,早有汉、维、回、哈萨克等民族杂居。在悠悠岁月里,各民族的人们和睦相处,快乐而又闲适、安宁。
哈萨克牧民哈尼肯一家,住在城东北芳草湖的一座庭院里。这是一座典雅的伊斯兰林园,一家人亦农亦牧,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春秋有各种花卉竟相开放,葡萄架和各色瓜果飘香,五六月后就有黄杏、桑葚、蜜桃、苹果、葡萄间续下树。名副其实的瓜果之乡。
平日里,则以瓜代茶,是红沙瓤西瓜和甜得流蜜的哈密瓜。
冬天,那瑞雪就垒成一面面白墙,树上有冰溜雪凌,孩子们在这里玩耍游戏,夜晚点燃羊尾油灯。逮麻雀、打雪仗,哈尼肯会捧着手鼓,敲出一串炸雷般的马蹄声。主人勤俭、诚挚、练达,充满着智能和祥和。客厅的侧墙上,悬挂着东不拉琴,琴身泛着金黄色的光泽。这一家的每一个男人,无不琴艺高超,能歌善舞。
面对雪后的旷野,心中也不免空乏,将方块糖丢进白磁碗,溅香一壶奶茶。室内的火炉烧得通红,火苗呼呼欢叫,文火煮着新鲜的羊肉,翻腾着一圈一圈的油花。
哈尼肯的妻子谷丽娜尔姗姗走来,将一碗洋葱末和青盐倒进锅里。室内便迷漫着扑鼻的香气,撩开天窗,朝空中飞去。
小儿子阿勒汗有九岁了,这会儿正在门口摆弄那支长筒猎枪。他浓眉大眼,长腿粗臂,酷似他的父亲。
老大是骑兵团的一名营长,在远处的边境,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老二叫黑里亚地,去金驼湾围猎,还要顺商道建一个油库,似乎还是有些眼光。
女主人腹部微微隆起,明年春天,又要添一个小马驹儿?有人说,顶好是添一个花儿一样的百灵。
阿勒汗在外面喊:"达当(爸爸),老榆树下有人。"达当问:"你咋知道?"
儿子说:"我用猎枪瞄来着,很近。"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踉踉跄跄地一头栽在雪里。
守门犬阿里蹿了出去,狂吠个不停。哈尼肯父子忙将少年扶起,只见他面如菜色,十分虚弱,只有微弱的呼吸。哈尼肯搂着少年,问:"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阿勒汗急着喊道:"说话说话,喂,你死了吗?"
父亲很着急,"巴郎(娃娃),你的达当(爸爸)阿郎(妈妈)在哪儿?是我们芳草湖的人吗?"
少年无语。
"走,背回家去,看来是饿的。"
"先给他喝点奶子。"
谷丽娜尔将烫好的牛奶端上来,哈尼肯用木勺喂着,少年慢慢将新鲜的奶汁咽进嘴里。
"嗯,好了好了,醒过来了......巴郎,你叫什么名字?"谷丽娜尔笑眯眯地问。
少年讷讷地说:"我叫狗子,我的名字叫谢狗子。"
哈尼肯摇头说:"喂噫,这个名子不好!狗子嘛,模样儿俊着哩,衣服得洗洗。先吃点东西。"
谢狗子说:"爹妈都饿死了,妹妹也丢了,我是跟骆驼队从星星峡过来的。"
哈尼肯望了妻子一眼,说:"那,就在我们家吧?我可有四个儿子呢。愿不愿意啊?"
谢狗子扑通一声,跪在这一对哈萨克夫妇面前,双手作揖。
他俩把狗子扶了起来,说:"哎,孩子,哈萨克人不兴这个,以后,感恩嘛,要学会弯腰抚胸地致敬。"
谷丽娜尔说:"给我们做儿子,一个羊是放,一群羊也一样放嘛。哎,老头子,狗子的名字改一下,行吗不行?!"
哈尼肯捋了一下胡须,说:"嗯,谢狗子这名儿太狐烧,土,土得掉渣。嗯,得改改,也不要改动太大。冬天,你是在冬天里,胡大赐给我的宝贝儿子,就叫谢冬吧,谢谢冬天!哎怎么样?狗子?"
谢冬笑了,立刻含笑弯腰抚胸。
哈尼肯说:"多聪明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