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你想你的父亲吗?母亲喃喃道,我常常想起他,想他白袍束发缓缓走在街上的悠闲,想他花间舞剑衣袖落满的清香,想他当窗作画嘴角扬起的一抹微笑……沉香,你知道吗?你很像你的父亲,如画的眉,亮如星子的双眸,坚挺的鼻梁,红润的唇。
那时的我很奇怪,母亲想起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并不一样。我没有问她,年幼的我只是依赖在她的怀抱,享受她给予的温暖。
可是,母亲的到来并不频繁,我不得不独自面对满园的留香。
时日流淌,我终究日益习惯留香满园,我开始喜欢刺绣,喜欢繁杂而明媚的丝线在我手边飞舞的感觉。我绣的牡丹散发着花香,比文绣绣得还漂亮。文绣是个美丽的女人,喜欢穿白色的衣裙,领口袖口绣上淡雅的花,流云一样。文绣有着小巧的嘴巴,喜欢拍着我说,沉香,快快长大,定要美过那月宫里的嫦娥。我就缠着她问,嫦娥是谁呀?起先,她不肯说,脸上涨出两片红云,后来,她就给我说《奔月》的故事。于是,我知道了,月亮里,有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的泪流成了月光。
文绣一直照顾了我好多年,直到那天,她可怕地吊在舞香亭上。
舞香亭在留香园的西北角,一座高大的假山上。假山下有着流水,有着青藤。我喜欢沐着阳光,坐在亭子的石凳上,看着书,看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文绣陪着我,轻摇绢扇。沉香,读得好。暗香萦绕,涌若浮云。亭子有四颗红得流彩的柱子,顶上漆着仕女飞天图,飞翘的四角有铁马在晨风中轻摇,像是文绣的低声轻唱。
文绣的葬礼轰轰烈烈,可是我没有出现,我躲在房间里,四处翻找她的刺绣。我把那些五彩缤纷的丝帛扔到火堆里,看着火舌将它们慢慢吞没,最终变成点点滴滴的灰烬。那以后,我再也不会刺绣了。
我一直不知道文绣为什么要离去。只是,没有了文绣的留香园清冷了好多,虽然一年四季,依旧留香满园。后来,我一直没有去过舞香亭,我总是在月夜听到那里传来女人呜呜的哭声。
我开始学习吹萧、抚琴、弹琵琶。我开始讨厌留香园,讨厌她一年四季,从不间断的花开。那样万紫千红的背后太冷清了,冷清得我孤单的心不堪承受。月光下的留香园更是惨淡,像是流了满园的血。我忽然明白,留香园是我温柔的囚牢,她扯断了我飞翔的翅膀。我开始做梦,年幼的我开始做梦。离开留香园,有一团白色的身影,在我脑海里,影影绰绰。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我想,我会一直留在留香园。
留香园中流淌着一条人工河,穿园而过。河上有一组曲曲折折的桥,名曰“引香”。桥下是满河的莲花,微风翩翩,波涛一样。我穿着白色的裙,落满了花香,立在引香桥上,欢然起舞。水袖如云,青丝如风,环佩叮当,像是遥远的梦在轻叹。莲花也静了下来,羞然如火。我在每个清晨黄昏来这儿跳舞。留香园的女人们隔河而望,欢快地笑着,那银铃般的声音落在水面上,炸开一朵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