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一路钟情:走出来的人生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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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雄山奇峰(1)

路边星星点点的村落人家,

以及村落周围长势良好的小麦,

还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鸡鸣犬吠,

这一切安详宁静的景致都能让人感觉得出:

南太行乃是八百里太行山最美的一段,

它是太行山这支乐章的华彩段落,

是太行山这首长诗的诗眼,

是太行山这个灵秀女子的锦瑟年华。

太行山,把最美的一段留给了河南

从巨大的地理沙盘上看,连绵的太行山像一堵突如其来的矮墙,屹立在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边上。这是中国最著名的山脉之一:它既是中国地理的第三级阶梯和第二级阶梯的分界线,也是中国半湿润区和半干旱区的分界线,同时还是华北平原和黄土高原的分界线。自古以来,人们提到太行山时常说八百里太行,那是指这座逶迤于河北、河南和山西三省之间的山脉,它的总长度约400公里。在这座大山里考察走访之后,我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太行山把最美的一段留给了河南……

流水滋润的南太行

习惯上,人们把太行山分为3段,即北太行、南太行和西太行。大体上说,位于河北省境内的部分,叫做北太行,位于河南省境内的部分,叫做南太行,而西太行,则位于山西省境内。太行山的这3个组成部分中,西太行的地貌已经接近于黄土高原,与南北太行差异较大。南北太行与西太行迥异,而南、北太行则有很多相似之处。一个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它们都位于断裂带上,从而分布了难以计数的黄土冲沟,这些冲沟都呈东西走向,山形陡险,沟内分布着非常高大的岩墙。

但南、北、西3段太行山相比,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点,那就是北太行和西太行都是严重缺水的地区。西太行不用说了,几乎就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举目四望,映入眼帘的全是无尽的黄土——苍凉,荒芜,尘土飘飞,使人很容易就察感出生命在这里的艰难;即便是不那么荒凉的北太行,也同样由于缺水而难以看到大面积的森林,到处都是裸露的荒原和岩石,只有小片的林地隔三差五地点缀其间。

唯有位于河南安阳、新乡、焦作境内的南太行,仿佛是上帝的钟爱之地,得天独厚地得到了流水的滋润——这里因为拥有珍贵而充足的水源而在太行山的3个组成部分中独占鳌头:首先是南太行流水地貌更明显,南太行所在的新乡、焦作一带因地下水资源丰富,地表泉水众多,因而有“华北地下水库”之称。当地人为了利用丰富的水资源,修建了大大小小几十座水库,南太行横扫而过的林州,甚至还有一个被称誉为“人工天河”的水利工程:红旗渠。这些水利工程改变了南太行山的气候和地貌,使这里不仅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而且森林覆盖率较高。其次,在地质史上的燕山运动期间,南太行山东侧是大断裂带,断裂带以西隆升成高原,以东沉降为平原,中间则是绝壁林立、山峰巍峨的太行断崖,南北走向的断崖经东西走向的安阳河、淇河、沁河、丹河、蟒河、卫河、峪河等河流切割,形成了众多的峡谷、悬崖、名泉,从而蕴藏了丰富多彩的自然山水和旅游资源,使南太行山的风光雄秀兼具。

连绵不绝的水不仅使南太行有了灵气,更重要的是,好水滋润了南太行,给南太行带来了丰富的植被。与光秃秃的西太行和偶尔可见森林的北太行相比,南太行起伏的山峦和深深的沟谷里,到处都是成片的森林。此外,南太行还有一个在北太行和西太行永远无法看到的美景,那就是瀑布。在南太行腹地的郭亮、薄壁等地,常可看到几十米甚至几百米的瀑布高挂山前,从气势和高度上,它们与著名的庐山瀑布相比,一点也不逊色。可以说,正因为南太行有山有水,从而使得这里既具备了北方山脉的雄伟,又具备了南方山水的灵秀。

对南太行来说,流水其实不仅带来了森林,带来了美景,同时还带来了旺盛的人间烟火,使南太行成为八百里太行山中开发时间最长、人烟最为稠密的地区之一。我去南太行之时正是春天,一路走来,幽深的林子使得正午的阳光也变得冷寂,而弥漫山间的野桃花、野杏花和连翘花正值热烈繁盛的花期,它们开放在任何一个它们愿意开放的地方。路边星星点点的村落人家,以及村落周围长势良好的小麦,还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鸡鸣犬吠,这一切安详宁静的景致都能让人感觉得出:南太行乃是八百里太行山最美的一段,它是太行山这支乐章的华彩段落,是太行山这首长诗的诗眼,是太行山这个灵秀女子的锦瑟年华。

弹丸之地的悲欣人生

太行山的海拔高度大多在1200米到2000米之间,呈北高南低状。在河南境内的南太行山,这一高度降到了1000米到1600米。这样的海拔,似乎谈不上有多么险峻,但因为南太行山与豫北平原相邻,乃是崛起于海拔只有几十米的平原边缘,再加上太行山的山峰大多是由幽深的山谷和壁立千仞的悬崖构成,因而看上去竟比西部许多四五千米的极高山更险峻,也更让人嗟叹行路之难。千百年来,在太行山腹地的山谷、山塬和山与山之间的小盆地里,就有一个接一个的村庄如同连翘花一样点缀其间。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多年以来,它们与外界难以沟通,也疏于沟通,从而形成了一个个闭塞、原始、朴素的“人文孤岛”。

郭亮村正是太行山腹地的千百座村庄之一,与南太行山中的其他山村相比,更具有典型意义。郭亮村位于太行山南部,是河南辉县下辖的一个行政村,行政意义上的郭亮村除了郭亮外,还包括另山村、会逃寨和不跌凹三个自然村。关于这座太行山深处的小村庄的由来,当地妇孺皆知的一个说法是:这里曾是西汉末年农民起义军首领郭亮据守对抗朝廷的地方,他在这里打败了王莽的部队。后来王莽的部队铁壁合围,面此窘境,郭亮机智地用悬羊擂鼓的办法骗过敌军,顺利撤到了山西。后人为了纪念郭亮,就把这个村庄命名为郭亮村,而郭亮悬羊擂鼓的那个地方,命名为会逃寨。与此相类,和郭亮村山水相连的山西陵川县境内,则有王莽岭和王莽大峡谷。

从管辖郭亮村的辉县市的有关资料中,我的确查到了类似的记载。甚至有种说法是,早在秦朝时期,郭亮村就有人生息于此了。秦汉毕竟年代久远,难以实证,但村里那些看上去足有几百年岁月的老房屋和村民们口耳相传的记忆,以及锁在柜子里平时从不轻易示人的黄纸黑字的家谱,都足以说明,这个村落早在明朝初年,就出现在了太行山的绝壁之上。村民宋保群告诉我,他家的家谱记载,他们宋家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七代人,他是其中的第十五代。十七代人的历史足有四百余年,但他说,宋家还不是最早来到郭亮村的,最早的住户姓申,姓张。另一个姓申的村民已年过七旬,他说,他家的四合院,已经居住了七代人,而在此之前,这座四合院属于别人家,是他的祖上从别人手里买来的。至于别人在这里居住了多久,他就无从知晓了。

如果从高空俯瞰,郭亮村乃是被太行山孤峰入云的绝壁高高托举于山顶上的一个弹丸之地。这座村庄四面均是高达数百米的绝壁,淡红色的花岗岩坚硬如铁,它们形成的绝壁如同刀砍斧削,纵使是最能攀越的猿猴,也只能望崖止步。花岗岩和玄武岩一样,都是地球早期活动时喷出的岩浆冷却后的产物,不同之处在于,玄武岩是岩浆喷出地面后形成,花岗岩则是岩浆在涌向地面的过程中形成。这样,玄武岩质地疏松多孔,花岗岩坚硬密实。从山下抬头眺望,郭亮村外的花岗岩山体在春天的阳光下闪烁出刺目的晖光,让人恍然产生一种错觉:如果凝望的目光稍不留神,就会被锋芒毕露的山体撞得粉碎。

正由于四面均是绝壁,郭亮村的90多户人家就注定只能在山上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各家各户起房造屋,都只能在巴掌大一点的平地上费尽心思。以另山村为例,这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好像是从郭亮村这个稍大一点的地方支撑出来的一个半岛,在一块窄窄的台地上,拥挤着几十间房屋,许多房屋的门前不到10米处就是绝壁形成的万丈深渊。百年故居的大门离深渊更近,大约只有七八米。为了保证行人安全,在路的边缘,人们砌了一堵矮墙。但矮墙挡不住深渊形成的大风,行走在狭窄的山路上,随时都有被风吹进深渊的恐惧。

郭亮村的民居具有典型的太行山特色,均是用就地取材的方法,从附近取来大小不等的石块,混合了砂浆之后,片石垒筑而成。这些石块大多是质地坚硬的花岗石,它们略呈淡黄色,而年代愈加久远,就变得愈加青黑。房屋一般都是上下两层,正房的楼下是堂屋,相当于城里人的客厅,方正而宽阔;偏房的楼下是厨房和杂物间,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悠长滋味。与之相对的则是关押牛羊的牲口棚,三两头老牛在棚里无声地反刍着干草,它们平静的表情,就像一个个陷入回忆与沉思的老者。楼上是卧室,由于山高风急,所有的窗口都相当狭小,夜晚来临,透过高高的窗棂,能看到一轮清冷的月牙儿挂在对面山顶上。至于高而陡的屋脊,则使这些原本就立于高处的房屋显得更加高峻,让人想起李白“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诗句。或许,对郭亮村的村民来说,生活不是在别处,而是在高处,在太行山挺拔突兀的高处。

这种捉襟见肘的地方,生活也多了一些或喜或悲的故事:申大爷说,另山村实在太窄,鸡窝鸭窝什么的,都只能垒在悬崖边上,有时候,母鸡下蛋时稍一用劲儿,那蛋就会滴溜溜地向山下滚去。鸡们也很懂事,好像明白自己的处境,平时根本不敢展翅,有的鸡一不小心掉下悬崖,由于下山一次实在太困难,山里的人家也不着急,十天半月有事下山去时,才顺便把鸡捉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这鸡在山下的沟里下的蛋。宋保群则说,另山村的两个孩子,在山路上捉迷藏,其中一个,一不小心失足就掉下了几百米高的悬崖,酿了一出大悲剧。

到处都是岩石,放眼都是山峰,这些过于坚硬的石头让生活在大山怀抱里的村民们十分头疼,它们既不能种庄稼,同时还阻碍了通往外面的路。从大山的石头缝里,只能生长出一些生命力最顽强的杂草和春天时就开出黄色小花的连翘。正是在坚硬岩石圈里生活的痛苦,使这里的人对于柔软的事物抱着深深的向往:采访中,我惊奇地发现,郭亮村不少人的名字里,居然都有一个软字——申软群、崔软山、宋软山、石软山、李软山、阎软花……

地势逼仄,石质坚硬,或许这还不是郭亮村人最头疼的。最头疼的,是四壁合围的太行山,使郭亮村自古以来就只有一条叫“天梯”的通道与外界连接。这条所谓的天梯,是由700多级参差不齐的石头台阶构成。据有关资料记载,它最早开凿于明朝洪武年间,以后,历代不断修修补补,但始终是一条险路:最宽处不超过1.2米,最窄处只有三四十厘米。许多地方,由于过于陡峭,下山时,远远看去,走在后面的人像走在前面的人的脑袋上。在这条天梯上,能看到不少基石已经因为年代悠远而被来往的行人打磨得十分光滑,原本厚实的花岗石,也被磨得只余下薄薄一层。

在宋保群的回忆中,关于天梯的记忆无疑是辛酸的。他上初中时,隆冬飞雪,天梯被淹没在冰雪中,他同班的一个女同学,急着赶往学校,在下天梯时不慎滑倒,在即将坠入深谷之际,幸好被山崖里长出的一株野桃树挡住,从而幸免于难。最麻烦的事则莫过于有人生急病。要把一个重病人送下山,需要16个壮劳力协作才能完成:首先把病人五花大绑地捆在担架上,再用绳子把担架从上往下,一点一点地放,下面则由另外的人小心地接着。那时候,从郭亮村到最近的南寨镇,短短的4公里,最快也要6个小时。很多时候,病人还没送到医院,路上就断了气。村民李章锁补充说,他的大嫂就是患了脑溢血,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去世的。宋保群记忆尤其深刻的是,有一回,一个重病人在送往医院途中死亡,不得已,必须把他的遗体弄回山上,但山路太陡太窄,他只好把遗体背在背上。死者的头耷拉下来,在他的脖子上一下接一下地擦,以至于后来好多天晚上,他都要做噩梦。郭亮村的农户们,家家户户都养猪,但在以前,郭亮村的猪最多只能喂到128斤——这是当时出售给国家的重量底限——就必须赶紧用绳子绑了,先用独轮的鸡公车送到天梯旁,再由4个人抬下山去。否则,一旦猪长得太肥太重,就没法运下山,就只能自家宰杀了吃肉。山高路陡,郭亮村人的生活半径便异常短小,有不少七八十岁的老人,尤其是妇女,一辈子都没有下过山。她们的一生,竟然就在这个方圆不到1平方公里的小地方度过。他们对这座山村的熟悉程度,就像一个人熟悉自己的身体,能够闭上眼睛,准确地摸到每一个部位。在这种熟悉的背后,潜藏的却是行路难的悲哀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