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鸢尾几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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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黄金时代(23)

鞋里的石子

拉斯冯提尔说,“电影是他鞋子里的一枚小石子,能迫使他在盲目的奔跑中停下来,低头检查一下脚下有什么问题”。确实,在我们朝圣的路途中,只为前进而毫无目的地奔赴,能让我们停止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可能仅仅是鞋里的一枚石子。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脚下的石子。

我也曾为几颗石子而停留,遗憾的是现在已经把它们弃之不顾,留下更多的只是迷茫和无所适从。

曾有这么一枚石子。

自第一次接触水粉、中国画以及素描,总是觉得相见恨晚。那会儿的美术老师姓朱,名字自然也是记着的,只是叫出来多了几许陌生。他个头不高,却从头到脚弥漫着一种艺术家的气质,感觉头上再加一顶瓜皮帽会更融洽。

自此便与色彩有一种莫名的契合度,放学会偷偷往美术教室跑一趟,恨不得天天巴结在美术老师后面,在一次次洗笔、支板、调色中惬意度过。

在一个个失火般的夏日黄昏,在满天壮丽的红霞下,和一群同学在绿茵场上描绘着教学楼。抑或躲进校门口的假山堆里记录这花之舞,周围的香樟影影绰绰,浓密饱满到不能再掺进一丝绿色,蝉叫声一浪盖过一浪。就这样一直到落日像风滚草那般被吹进地平线。

下雨天可以在老师的画室里描摹石膏像,一尊头像或者是一只断臂堆积在阴暗的角落,可怖的模型在闪电光下让人心生惧意,连握笔姿势都出了错。

甚巧的是另外一个老师在青藤楼最高一层开了间“印染坊”,青藤楼是个神秘而浪漫的地方。坊里备一口小锅,24小时不停煮着颜料,固色剂,绑好的白布条,一根玻璃棒轻微搅拌,像是在煮一锅美味的汤。

彼时坊里只有三个女生,即使冷清也乐此不疲,偷得浮生半日闲,就用整个午睡的时间跑来这里练习扎染——我最喜欢的一种方式。原因很简单,自由随意,不用花多少心思便能变出最丰富的花色,而且常常出人意料。只要用橡皮筋按自己想要的方式或者不经任何思考把它捆成一捆,放进染锅里定色后取出。解开皮筋,勒紧处呈现出一道道浅白色的花纹,盘绕延伸,每次拆皮筋总是最为兴奋而幸福的时刻。

也曾硬着脾气要求父亲带着我去看纺织展览会,或是翘半天课跟着老师在一家又一家印染厂里学习,假日里就和职业高中印染专业的同学消磨一下午。那时在我心中,长大后考美院,做设计师似乎已成定局。

当然现在这目标连梦都算不上了,倒是庆幸我的死党阿三打出生就坚持着要考美院,到现在还在画室里纠结画画没灵感。凭她的实力,美院应该不成问题,心里羡慕得很。

至于放弃的原因,似乎有些无厘头,但事实就是这样,应试,分数才是正道。这一切换到的是退出,脚里牵绊着的石子必须取出。

那一年的夏天学校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模特演出,几十人穿上我们染就的服饰站在舞台上,灯光华丽而不真实,内心是无以言表的喜悦与哀伤,这一切仿佛为我的过往举行着一场告别仪式,深刻地埋葬成回忆。

成长并不完美,生活过于朴实,梦想过于遥远。常常自己一个人翻速写本,一抽屉厚厚的怀念,从过去到现在。

分明感到这一枚石子仍是存在的,它尖锐地扎在鞋底,而我竟没察觉。此刻,我停留了,我驻足了,我流连了,我不舍了。

是否每个人都有这样一枚石子在鞋底,不痛不痒,却是万般纠结的存在。

现实与梦想往往背道而驰。原本生活饱满的釉质正簌簌剥落,往日的美好如夜风遁走的回声,反复荡漾,终归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