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现代美学名家文丛:宗白华卷
7120300000029

第29章 中国的“致用之学”与西方的哲学

亚里士多德是希腊的大玄学家,也是西洋科学的开山祖师。他奠定了西洋的逻辑与物理学、生物学、政治学、文艺科学、伦理学、形而上学的基础。他的老师柏拉图,一位更大的玄学家,却和披达哥拉学派运用数理探究宇宙,启发了西洋科学数理方法的路线。到了文艺复兴时代,天文学家哥伯力、凯伯来、牛顿等人,高瞻远瞩,探求天体运动和数学理想的契合,他们拿一种宗教的热情追求宇宙底数理和谐性(见《凯伯来传记》)。大玄学家莱勃里兹(同时牛顿)发明微分数学,笛卡尔发明解析几何,创造近代物理学的数学基础。这是玄学树上开出的科学之花,而由这物理学发明的机器遂形成了现代的物质文明。

中国自从孔子罕言性与天道,老子也说:“道可道,非常道”,《周易·系辞传》说:“神无方而易无体”,“显诸仁,藏诸用”。庄子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于是中国玄学探讨之门已闭,而阴阳五行鬼神迷信之教,乃泛滥于天下。正统派学者诚如宋代邵雍所说:“自汉以来,学者以利禄为心”,倡言学以致用。《汉书·艺文志》说儒家希望“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道家是“君人南面之术”衍而为形名法术,都是想辅助人君治国平天下,其目的在做官。自从秦始皇、李斯焚书,汉武帝、董仲舒罢黜百家,限制学术于“致用”、“利禄”之途,中国哲学思想的活跃与逻辑问题的分析,几乎熄迹。此后有不负责任的“玄谈”,没有严肃的形而上学的探讨(只有西来佛学刺激一线玄学思潮)。学以“致用”是二千年来一贯的口号。宋、明学者虽有“格物致知”的主张,唯以诚意不够,方法不明,未能建设科学。然而哲学家的岩岩气象表现于陆象山的高超、朱熹的博大、王阳明的事功。学院制度发挥一线的自由批评精神,主持清议,评论政治,致召东林之祸。黄黎洲赞美东林的气节说:“数十年来,勇者燔妻子,弱者埋土室,忠义之盛度越前代,犹是东林之流风余韵也!”清代三百年学者遂以训诂考证避思想之祸,哲学精神晦而不彰,使纯粹的科学穷理的兴趣也无从启发。至今犹然。试看若干献身科学的学者仍被国家强入仕途,案牍劳其形,开会蔽其神,应酬耗其时,平生抱负不能施展,“致用”之学弃置无用。试拿秦汉以来中国的“致用之学”和西洋的玄学相比,两方的“收获”是什么?

一百三十年前德国民族所处的境遇,何其像我们的现在?他们六年的艰苦奋斗,驱敌人于国外,不但国家统一强盛,渐成欧洲一等强国,而文化学术光芒百丈,也是民族复兴的原因。商章孙先生描述他们抗战期的文艺,给与我们许多的提示和兴奋。

(原刊1938年9月4日《时事新报·学灯》。本文原为同期刊发田津生、丁骕《亚里士多德及其文学批评》、商章孙《德国自由战争的文艺》两文所撰“编辑后语”,标题为本书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