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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徐迟的美国散文翻译与梭罗(4)

第四节 佳译节选:“精确凝练,浓郁诗情”

这些年来,探讨生活方式的书籍越来越多,有些妙悟人生,有些潇洒人生,有些闲适人生,甚至有些无聊人生,然而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的《瓦尔登湖》(Walden;or,Life in the Woods)可谓实验人生。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的次生林里的两年四个月时间里,与瓦尔登湖畔的禽兽为邻,与寂寞为友,与春天共眠,与严寒抗争;他津津乐道地看蚂蚁打架,他畅然回神地倾听天籁,他饶有兴趣地探测湖底的形态,他认认真真地纪录湖水的结冰开冻。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梭罗写下了这本“语语惊人,字字闪光,沁人心肺,动我衷肠”(徐迟语)的《瓦尔登湖》。有人说是因为梭罗成就了瓦尔登湖,也有人说是因为瓦尔登湖成就了梭罗。不管怎么说,在人们的心中,梭罗和瓦尔登湖以及他亲手搭建的小木屋,似已不可分离。梭罗,是西方文化的一个神话,他以45年奇特的生活方式,充实着自己的人生,他所构建的独有的“诗意”,给人们留下了无穷的阐释空间。

以下为文中精彩段落节选欣赏:

佳译节选(一)

原文:It is the luxurious and dissipated w ho set the fashions w hich the herds so diligently follow.T he traveler,w ho stops at the best houses,so called,soon discovers this,for the publicans presume him to be a Sardanapalus,and if he resigned himself to their tender mercies he would soon be completely emasculated.I think that in the railroad car we are inclined to spend more on luxury than on safety and convenience,and it threatens without attaining these to become no better than a modern drawing-room,with its divans,and ottomans,and sun-shades,and a hundred other oriental things,which we are taking west with us,invented for the ladies of the harem and the effeminate natives of the Celestial Empire,w hich Jonathan should be ashamed to know the names of.I would rather sit on a pumpkin and have it all to myself than be crowded on a velvet cushion.

译文:骄奢淫逸的人创设了时髦翻新,让成群的人勤谨地追随。一个旅行者,投宿在所谓最漂亮的房间里,他就会发现这点,因为旅店主人们当他萨达拿泼勒斯来招待了,要是他接受了他们的盛情,不多久他就会完全失去男性的精神。我想到铁路车厢,我们是宁愿花更多的钱于布置的奢侈上,而不在乎行车的安全和便捷的,结果安全和便捷都谈不到,车厢成了一个摩登客厅,有软褥的睡椅,土耳其式的厚榻,遮阳的帘子,还有一百种另外的东方的花样,我们把它们搬到西方来了,那些花样,原先是为天朝帝国的六宫粉黛,天子的后妃,后宫中的妻妾而发明的,那是约拿单听到名称都要难为情的东西。我宁可坐在一只大南瓜上,由我一个人占有它,也不愿意挤在天鹅绒的垫子上。

该段节选体现其徐迟翻译“措辞凝练,走本土化路线”的特色。“the luxurious and dissipated”代表的是一类人,根据luxurious和dissipate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奢侈挥霍的人”,而中文中有一词与其意义相似——骄奢淫逸,但与前者又有区别,即“骄奢淫逸”所蕴含的内容和感情的表达上似乎比“奢侈挥霍的人”更进一步。这也正是徐迟的高明之处,细细咀嚼“骄奢淫逸”描述的是四类人:骄傲的、奢侈的、淫乱的、安逸的,是中文中典型的纨绔子弟形象。梭罗要刻画的是引领潮流的那些有钱人,是轻视而非赞赏,该用贬义词,徐迟的措辞比“奢侈挥霍的人”更能体现出轻视的味道,更符合中国人眼中的这类人的形象。(Degrading)

又如“if he resigned himself to their tender mercies he would soon be completely emasculated”中的“emasculated”牛津词典译为“阉割,使去势”,具体放到文章的大背景中是指旅行者没有气势,失去了男子气概。再看译文“要是他接受了他们的盛情,不多久他就会完全失去男性的精神”,徐迟把“emasculated”译成“男性的精神”,把一个人的得失上升到了整个种群的层面,看似夸大,其实是为了凸显出不随波逐流渴求安逸的重要性,以及作者对此项的看重程度。(Upgrading)

再看“the ladies of the harem and the effeminate natives of the Celestial Empire”,译文“天朝帝国的六宫粉黛,天子的后妃,后宫中的妻妾”将徐迟译文本土化特色演绎到了极致。“harem”牛津词典译为穆斯林传统住宅中女眷居住的内室或闺房,可想而知“the ladies of the harem”描写的是穆斯林妇女,而“the effeminate natives of the Celestial Empire”字面意义为娇气的天朝子民,两部分和在一起“深闺中的穆斯林妇女和天朝娇气的子民”与“天朝帝国的六宫粉黛,天子的后妃,后宫中的妻妾”大相径庭,让人们不得不怀疑徐迟先生译文的忠实性。回头看整段文章,梭罗要表达的是那些“摩登客厅,有软褥的睡椅,土耳其式的厚榻,遮阳的帘予,还有一百种另外的东方的花样”都是为那些娇气柔弱的人设计,我们不应该去贪恋,表达重点在“娇气柔弱”上,若采用“深闺中的穆斯林妇女和天朝娇气的子民”,国人会不理解甚至有敌对态度——穆斯林妇女到底怎个样,天朝子民又何以娇气柔弱,毕竟读者绝大多数都是中国人。用“天朝帝国的六宫粉黛,天子的后妃,后宫中的妻妾”则最恰当不过,有谁能娇贵过这些人,有谁比她们更堕落,更渴求这种物质享受。徐迟译文语言之凝练,本土化特色之浓郁可见一斑,在忠实于原文整体思路的原则上注重个别创新,是其翻译的一大特色。

另一方面,译文还体现徐迟翻译的“诗意化”特色。徐迟先生译“a modern drawing-room,with its divans,and ottomans,and sunshades”为“一个摩登客厅,有软褥的睡椅,土耳其式的厚榻,遮阳的帘子”,撇开增词法的翻译理论不说,其丰富的想象力和偏正结构短语的运用在气势上和内容表达上已站在了梭罗的肩膀上,比作者更胜一筹,给读者极大的想象发挥空间。

佳译节选(二)

原文:Time is but the stream I go a-fishing in.I drink at it;but w hile I drink I see the sandy bottom and detect how shallow it is.Its thin current slides away,but eternity remains.I would drink deeper;fish in the sky,whose bottom is pebbly with stars.I cannot count one.I know not the first letter of the alphabet.I have always been regretting that I was not as wise as the day I was born.The intellect is a cleaver;it discerns and rifts its way into the secret of things.I do not wish to be any more busy with my hands than is necessary.M y head is hands and feet.I feel all my best faculties concentrated in it.My instinct tells me that my head is an organ for burrowing,as some creatures use their snout and fore paws,and with it I would mine and burrow my way through these hills.I think that the richest vein is somew here hereabouts;so by the divining-rod and thin rising vapors I judge;and here I will begin to mine.

译文:时间只是我垂钓的溪。我喝溪水,喝水时候我看到它那沙底,它多么浅啊。它的汩汩的流水逝去了,可是永恒留了下来。我愿饮得更深;在天空中打鱼,天空的底层里有着石子似的星星。我不能数出“一”来。我不知道字母表上的第一个字母。我常常后悔,我不像初生时聪明了。智力是一把刀子;它看准了,就一路切开事物的秘密。我不希望我的手比所必需的忙得更多些。我的头脑是手和足。我觉得我最好的功能都集中在那里。我的本能告诉我,我的头可以挖洞,像一些动物,有的用鼻子,有的用前爪,我要用它挖掘我的洞,在这些山峰中挖掘出我的道路来。我想那最富有的矿脉就在这里的什么地方;用探寻藏金的魔杖,根据那升腾的薄雾,我要判断;在这里我要开始开矿。

该段从整体上来看,主要采用了直译的手法,辅以意译,因而译文既贴近原文,使原文的意境、意象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得以直接(或者说以最高的保真度)传输,同时又使一些难以直译的内容以其他的形式补足。

将“But while I drink I see the sandy bottom and detect how shallow it is”译为“喝水的时候我看到它那沙底,它多么浅啊”时,译者使用了省略法,即省略了“detect”,同时结合使用了物称与人称的转换法,即在翻译的过程中把“and”后的句子成分的主语从“I”转换成了“it”,得出译文为“它多么浅啊”,言简意赅,又有将“the stream”拟人化的倾向,仿佛是“the stream”主动要让“I”去感觉它的“shallow”,而非“I”主动要去感受“the stream”的“shallow”,这一译法传递出时间与人之间的互动讯息,暗暗体现出“天人合一”的境界。

接下来一句“Its thin current slides away”译为“它的汩汩的流水逝去了”。“thin”若直译,应为“细的”,而译者将其译为“汩汩的”,既包含了“溪”的“细”,又加上了水流的声音及动感,更丰富了原文的意象,同时将“细”转化为“汩汩”,读起来更有乐感,体现了“溪”也即时间的美好。

译文“我愿饮得更深??石子似的星星”为直译,十分贴近原文,把原文的诗意很好地表达了出来。其中,“fish in the sky,...with stars”这一句,运用了分译法,使其符合中文用语习惯,表达流畅,让人顷刻感受到高远诗意在心胸间畅快流转。

其后对“I cannot count one,...the alphabet”的译文虽较直,乍看相互间没有任何关联,毫无意义,但就是因为这样的“莫名其妙”而抓住了读者的眼球,引起追究其蕴意,从而使人理解原文作者梭罗所要表达的思想,让人联想到远离所谓的人类文明而享受与自然融合的安静,以及回归最初最纯真的状态或者如佛家所说的回归“本原”。

之后一句“The intellect is...secret of things”的译文中,“discerns”对应“看准”,“rifts its way”对应“一路切开”,两相结合,使句子显得甚妙,仿佛“智力”这把“刀子”是个眼光锐利,且信念坚定的灵魂,可以直接撇开事物的表象而径直探向事物的本质。这一句译文的短而快,更显出这把“刀子”的犀利而不含糊,进一步显出与自然相处时梭罗所感受到的生命的清晰。

该段余下部分几乎运用直译手法,贴近原文,都较好地完成了思想的表达。重读此段,更觉语言朴实无华,自然清淡,思想深沉有味。

翻译是一项双语活动,更是一种富有想象力挑战性的再创造过程。如何在翻译实践中实现原文美的再现,这就需要翻译审美主体(译者)在实践中不断努力地认识美、发掘美、再现美、创造美。成功的译作往往要求译者本身具有较高的目的语和原语造诣,在此基础上译者和作者的“性”、原作品和译者的“性”若能相近,对翻译美的认识、发掘、再现、创造有直接的推动作用,徐迟译作《瓦尔登湖》的成功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当然,翻译之路永无止境,徐迟译本尽管受世人评价极高,其中还是不乏有待改进之处,例如:I have looked after the wild stock of the tow n,w hich give a faithful herdsman a good deal of trouble by leaping fences.(p.20)徐迟译为“我也曾守护过城区的野兽,使忠于职守的牧人要跳过篱笆,遇到过很多困难”。(p.15)这句话很让人费解,细看原文原来不是那么一回事,which引导的从句应该是修饰wild stock,所以该句应该理解为“我也曾照看过城区里的野畜,它们经常越过篱笆,给老实的放牧人带来了不少麻烦”。前人已作古,指给我们的是一条明路,这种瑕微都有待于后人不断发掘、不断改进,使佳译更上一层楼。赵英的“从生态思想的角度看徐迟对《瓦尔登湖》的误译”【21】一文可算是这方面的努力探索。

注释:

【1】姚君伟:《徐迟与美国文学在中国的译介》,《外国文学研究》(第4期),2005年,第145-149页。

【2】转引自徐鲁:《黄叶村读书记》,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62页。

【3】叶嘉新:《徐迟译品处女集》,《出版史料》(第1期),2006年,第61-63页。

【4】徐迟:《意象派的七个诗人》,《现代》(第4卷第6期),1934年4月1日。

【5】徐迟:《意象派的七个诗人》,《现代》(第4卷第6期),1934年4月1日。

【6】徐迟:《现代化与现代派》,《外国文学研究》(第1期),1982年,第115-117页。

【7】余光中:《作者·学者·译者》,《外国文学研究》(第1期),1995年,第3-7页。

【8】杨能武:《翻译、接受与再创造的循环》,《翻译思考录》,许钧主编,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27-235页。

【9】赵家壁:《编辑忆旧》,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第508页。

【10】徐迟:《吸收外国文艺精华总和》,《外国文学研究》(第1期),1978年。

【11】亨利·梭罗:《瓦尔登湖》,徐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第11页。

【12】王佐良:《翻译:思考与试笔》,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年,第299页。

【13】郑诗鼎:《论复译研究》,《中国翻译》(第2期),1999年,第43页。

【14】Dan Sperber& Deirdre Wilson,Relevance: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

【15】王佐良:《翻译:思考与试笔》,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年,第299页。

【16】亨利·梭罗:《瓦尔登湖》,徐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第11页。

【17】Zohar Even,The Position of Translated Liberated wihin the Literary Polysystem,Polysystem Studies Poetics Today Itamar,vol.1,1990,p.50.

【18】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修订本),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70页。

【19】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修订本),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98页。

【20】佐哈尔·埃文:《多元系统论》,张南峰译,《中国翻译》(第4期),2002年,第20页。

【21】赵英:《从生态思想的角度看徐迟对〈瓦尔登湖〉的误译》,《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第4期),2008年,第19-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