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法兰兹·舒伯特是这么一个人,所以不光是在上德语课时会发生这种事,连上算术课时也是如此。当他向学生们说到“6加8等于多少”时,也会不知不觉地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子的一侧,拍打出八六拍的音乐节奏。这种情形,在他的课堂并不稀罕。
校长先生虽然嘴里表示不满,但内心却对法兰兹的才能感到十分得意。法兰兹也由于在学校里有人为他说话,觉得很欣慰,虽然他最亲密的一些朋友并不在学校里。
有一天,舒伯特背着乐谱袋,在努斯多福街上朝南快步地走着。
“法兰兹,你要赶到什么地方去?”
从市场购物回来的德丽莎·葛洛布问道。
“哎呀!对不起!我现在要到萨里埃利先生那里去。”
“对了!你今天要上萨里埃利先生的课,上的课一定很有趣吧。”
“说真的,不太有趣。分析意大利的老乐曲,实在令人厌烦。不过,最近已开始研究葛路克了。”
“比起罗德、马提尼(意大利作曲家)或是葛路克,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曲子。像《渔夫》、《海的静寂》等,我都喜欢;尤其是《流浪者的夜歌》更棒!”
德丽莎所说的这些曲子,都是舒伯特1815年内的作品,歌词都是采自歌德的诗。
“我愈来愈喜欢歌德了,我认为他才是真正伟大的诗人。德丽莎,多亏了你!”
“你怎么这么说呢?”
德丽莎和舒伯特两人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用充满了爱意的眼神互相凝视着对方。
“对不起!现在我要赶去上课了,迟到的话,老师会不高兴的。”
“哎呀!对不起!我忘了!我也要把这个提回家。”德丽莎把购物的篮子提了起来,接着又说,“我要是晚回去,会被妈妈骂的。现在我的烹饪技艺已经有相当大的进步,以后会让你每天赞不绝口的。”
德丽莎说完后,红着脸跑开了。舒伯特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会儿,这才好像突然醒过来一般,掉头赶往萨里埃利先生的府邸去了。
在萨里埃利先生的府邸,舒伯特仍然和过去一样,还没有向他学习对位法。这一天,课程要上的内容是葛路克的歌剧研究。虽然舒伯特很尊敬这位老师,但他总觉得不能满足。上完课后,舒伯特带着有些不满的表情,从萨里埃利先生的府邸中走了出来。然后,他就直接前往附近维兹普陵街小巷中的一幢房子内。这就是诗人梅尔霍华所租住的房间。
“什么?《野玫瑰》?又是歌德的诗!你最近根本不要我的诗!”
“没有这回事。我最近不是也作了《里阿尼》吗?而且也和你一同唱过。在这首歌之前,不也作了《眼睛之歌》吗?歌德固然不错,但你的诗也不错!”
“好了!贝多芬不错,你也不错!……今年你光是歌曲就作了不少吧?好几十首了?”
“不,可能已经超过100首了,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你这家伙真吓人!”
梅尔霍华大为吃惊,他接着说:“另外,你还写了第二和第三交响曲和两首弥撒曲。对了!你也把我的歌剧脚本谱了曲,还作了钢琴奏鸣曲如弦乐四重奏……写了这么多,真是了不起!”
事实上,舒伯特18岁这一年,光是歌曲就写了144首,并作了两首交响曲和其他各种作品。后世的人都认为他是得到神助,才能有此成就(事实上是他勤于思考,夜以继日地工作取得的丰硕成果)。在舒伯特的一生中,他18岁的这一年(1815年),是作品最多的一年。
“你这家伙,居然连没有上演的歌剧也一口气就写了两三部,我真佩服你!……音乐和诗不同,你这样写下去,五线谱纸的费用一定相当可观。”
“还好!修伯恩老爹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把这些五线谱纸给我。当然,有时候我也自己花钱买。但是,我每个月的薪水才三格勒登,实在没有能力买那么多的五线谱纸。”
“嗯!……修伯恩这个人确实慷慨,我真是欣赏他!老爹和我一样,也是生长在乡下的人,不过,他的家境比我好。我即使替人翻译诗和希腊、拉丁文的文学,生活费用还是不够。所以,我正在考虑当公务员;现在有一个审查官的缺位。”
“什么?诗人要当审查官?——禁止出售自己的作品吗?真让人笑破肚皮!”
“笨蛋!所以人家才会说,音乐家不懂得俗事。法兰兹,特别是你,现在还不到20岁,难怪会有这种想法……怎么样?要不要抽根烟?”
“不!现在不想抽……你能不能把窗户打开一下?房间里面全是烟味,真受不了!”
舒伯特几乎被呛住了。诗人梅尔霍华是个非常喜欢抽烟的人,在他这间天花板很低的房里,已经充满了烟味。梅尔霍华出生于北奥地利,年纪比修伯恩大一岁,比舒伯特大了十岁。但是,最近他和舒伯特之间的感情愈来愈深厚。舒伯特从萨里埃利先生那儿回家时,常会顺道前往这个里面只有租来的旧钢琴和小书橱,而且有点黑暗的房间。
“说正经的,今天要来借用你的脑筋,是为了将来的事。”
“哦!一定是和德丽莎结婚的事,我猜得没错吧!”
梅尔霍华一面打开窗子,一面转过头来看着舒伯特。舒伯特似乎有些心慌,他红着脸说:“也包括这件事……”
“你怎么不快点说出来呢?是不是想和德丽莎结婚了?你和她都还太年轻,法兰兹,以你的收入还不能够养家糊口,对不对?”
“是的……不过,我不愿意继续在我父亲的学校服务了。”
舒伯特的脸色有些苍白,他露出了忧虑的表情,似乎心中有很多烦恼。他为这位诗人朋友梅尔霍华的灵敏反应感到很惊讶。同时,他也想起了几天前他的另一个好友——喜欢文学的公务员霍哲普菲尔寄给他的一封信。
自从开纺织工厂的父亲去世后,德丽莎一直与母亲和哥哥一同生活。但是,葛洛布的家境并不像舒伯特家那么穷困,这是两家不相配的原因之一。而且舒伯特的好友霍哲普菲尔凭他那公务员的常识和喜好文学的感觉,认为法兰兹·舒伯特如果和德丽莎·葛洛布结婚,可能妨碍舒伯特天赋的发展。所以,几天前他写了一封长信给舒伯特,劝他千万不要立刻结婚。
但是舒伯特深爱着德丽莎,所以他不想采纳好友霍哲普菲尔的忠告。今天,他来拜访诗人梅尔霍华,就是想来听听他的意见。但是,在他还没有说明来意之前,就被这位诗人朋友猜中他的心事,因此,个性内向的舒伯特,更是不敢多说了。
“法兰兹,你要结婚还太早!”
“不过,我父亲20岁,就和我母亲结婚了。”
18岁的法兰兹,面对着28岁的诗人梅尔霍华如此反驳。但诗人说:“你的父亲和你不同,你是个天才。你看看歌德和贝多芬吧!他们结婚了吗?……天才是不会考虑到世俗的家庭幸福的,你还不到20岁,这么年轻的时候,千万不要做这种梦想。”
“修伯恩和我已经快30岁了,但是我们都还没有妻子。当然,爱情是很重要的,而且你喜欢德丽莎也没有错。但是,我不赞成你结婚,至少不赞成你现在立刻结婚……你要好好地考虑。”
梅尔霍华一本正经地说完这些话后,舒伯特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