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将军娘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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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抽刀断水缎绫白,举杯消愁苏门愁(1)

嫁给六皇子为男宠?

苏小荷小声地念着这句话,越读越觉得不对劲。她绣着缎子的手一抖,手中针跟着刺到了手指,苏小荷“嘶”的一声缩回手,干脆将手中针线丢下,整个人趴进被窝,脑子跟着沉重万分。

爹娘头一次未将不愿吃饭的她从屋中拉出去吃晚饭,只是令丫鬟端着饭菜送进屋子。苏小荷趴在门口,看着外头桌上的爹娘和哥哥,他们脸上的表情更是凝重了,比去宫里之前还要严肃,面前的饭菜并没有动几口,便又令下人撤了下去。

爹娘的屋子早早灭烛了,苏小荷悄悄溜到苏啸夏的屋子里,霸占着他的枕头不松手。

“小荷真想嫁给六皇子吗?”

“哥哥我真的要嫁给六皇子吗?”

两人的话在同一时间响起,接着,便又是苏啸夏的一声叹息。

许久,苏啸夏又开口:“若在从前,还可商量,可如今……”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

如今怎么了?黑暗里苏小荷好奇地看着苏啸夏的脸,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到他的无奈和懊恼。

这种感觉,和她回家后爹娘这段日子给她的感觉一样。想到苏啸夏的欲言又止,六皇子未说完的话,苏小荷伸出手,放在了苏啸夏的手中:“哥,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苏啸夏却没有回答。

苏小荷抿抿嘴:“哥,若小荷嫁给六皇子,爹娘和哥哥便能和从前那样,那小荷便嫁就是了。”苏小荷笑着说着,一旁,苏啸夏只是回握了她的手,依旧不语。

一股沉默的气氛在苏啸夏的屋子里蔓延开来,苏啸夏拉着苏小荷的手渐渐溢出了汗水,许久,他才又开口:“小荷,你可知,什么是出嫁?”

出嫁?

苏小荷只记得,在学《木兰辞》时,唐老先生曾讲过,说木兰最后嫁与将军为妻,青丝万千终成髻,一袭红装只为君,这便是出嫁。只是在她的脑子里,并不理解什么叫青丝万千终成髻,一袭红装只为君。

所以当时苏小荷戳了戳前面何尔翎的背脊,小声问他:“何尔翎,什么叫‘青丝万千终成髻,一袭红装只为君’?”只见前面的人皱皱眉,并没有理会她。何尔翎将椅子悄无声息地往前面移了移,依旧认真地盯着唐老先生,一副专心的样子。苏小荷不爽了,她跟着也将桌子移了移,又戳了戳何尔翎的肩膀,“出嫁到底什么意思呀?”苏小荷好奇地问。

这一次,何尔翎还是依着“君子三条协议”不理会她,何尔翎甚至有些不耐烦了,将椅子移到前面的最大限度,苏小荷伸手勾了老半天都没碰到他的肩膀,便只能叹口气,低下头,趴在桌上继续听唐老先生讲课。

而那之后,唐老先生再也没讲过出嫁之类的内容,何尔翎也没有再向她解释,而她也渐渐忘了这个词。

直到昨夜哥哥又提起,苏小荷的脑子里突然又闪现出何尔翎的脸。那日下午,她小声在课堂后问何尔翎这词意思时,何尔翎装作冷漠不回答的样子,可微红的双脸,却透出他内心的不淡定。

苏小荷又轻声叹了口气,此时苏家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抬头看着天空,快黄昏了,爹娘竟然还没回来。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苏小荷心里蹿出,她冲进屋子,正好看见苏啸夏从里面走出来。

“哥!爹和娘呢?”苏小荷问。

“进宫了。”

苏小荷一愣:“又进宫了?”

苏啸夏点点头,拉着苏小荷的手走到饭桌前:“对,今晚就我们一起吃饭。”

只有两个人一起吃饭?

苏小荷错愕地看着面前表情淡淡的苏啸夏,他平静地端起饭碗,一如既往地夹着饭菜。可举着筷子的苏小荷却怎么也下不了筷,她猛然发现,家里似乎变了,变得安静了,变得沉默了。

好像就从爹娘将她从学堂接回来开始,一贯热闹非凡的苏家忽地变得门可罗雀,平时叽叽喳喳爱偷懒的丫鬟家丁们都不见了踪影;打扮娇嫩的丁管家也整日闭门不出;隔壁翠花楼的黄妈妈路过苏家开始低着头快步走过。

这令人不安的沉寂,爹娘脸上越发消失的笑容,还有苏府里莫名的压抑感,突然令苏小荷觉得心慌无比。是不是她的归来,才带来这一切的不安定,苏小荷第一次想离开家,想逃离这里:“哥,我想回学堂。”许久,苏小荷突然抬起头,对面夹着青菜的苏啸夏一怔。

“哥!”苏小荷又喊了一句,声音大且颤抖。

苏啸夏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紧抿的双唇微微泛白:“小荷乖,等爹娘回来,我们就回学堂。”

苏小荷当真是信了苏啸夏的话,或者说是她强迫自己信了苏啸夏的话。她坐在家门口盼着爹娘回来,直到两天后,爹娘终于从宫中回来,苏小荷冲出门去迎接,却被吓傻了站在原地。

苏小荷,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场景。

苏氏与苏戚氏双双被铁链铐着,押着他们的人脸上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穿着坚硬的盔甲,而苏小荷才刚迈出腿,便跟着被侍卫抓住摁在了地上。

数百个侍卫整整齐齐地将苏家包围,他们身上的银色盔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爹娘和哥哥被抓着跪在这群侍卫的中央,领头的将军高举着手不知道说着什么。

苏小荷努力了半天也没听清楚他说的话,却见爹娘脸色一变,连忙地摇头。那盔甲将军好像没听到爹娘的话般,挥手一招,身后数十人便冲进了苏府。

苏小荷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着,却最终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听到里面人的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声音,最后又见着先前进去的数十人退出了苏府。

他们不知道朝着盔甲将军说了什么,只见那将军脸一青,又是大手一挥,这次,近百个侍卫鱼贯而入地钻进苏家大门,接着“噼里啪啦”声响彻苏家。

好一会儿后,才见这些人从苏家出来。他们手中抬着不少精致的大箱子,苏小荷认了出来,那是和进贡给离皇的一样的箱子,里面装着苏家亲制的上好丝绸。

这盔甲将军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朝着爹娘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趾高气扬地朝着身后众人做了一个手势。前一秒还布满街道的侍卫竟然在几分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地上飞扬的尘土,当真会让人觉得是做了一场梦。

那一天,当苏小荷被爹从地上抱起时,她还呆愣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叹了口气,却没有过多的言语。

那一天,苏家原本丰盛的午宴只剩下清淡的几个素菜,娘手中的筷子几次拿起几次落下,却最终没动一下碗盘。

那一天,爹爹的书房一夜烛灯未灭,爹爹站在书房的窗口望天整整一夜,苏小荷便趴在床上看着对屋爹爹的身影一夜。

这是她苏小荷第一次注意到,爹爹的腰不知何时弯了,爹爹的皮肤不知何时有皱纹了,甚至爹爹的头上竟然长了不少白发。这究竟是之前爹爹藏得太好了,还是苏小荷一直太粗心了?

苏小荷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那日开始,有些东西好像还没发生,却潜伏在苏家的每一个角落里,贪婪地望着苏家人的一举一动,蓄积着某种能量,随时都会崩裂出可怕的力量似的。

苏小荷的心里从未像现在这么不安,她甚至都不敢去和爹娘多见一面,更别说提出离开家回到学堂的话。后来听说,学堂放假了,何尔翎回到了何家大宅,那是一座正好与苏家隔了一条街的府邸。苏小荷兴高采烈地溜出家门去找何尔翎,竟发现何家的大门也如自家般完全关死,整条街道上都充斥着一股低迷而死寂的味道,苏小荷这才彻底发觉,是真的有什么不对劲了。

她再也没敢出家门,再也没见过何尔翎。

三个月后,这一切,终于大爆发了。

西湖湖边,有一大片荷花,从苏府后院望去,正好可以见着这一片绽放的荷花。在这盛夏之际,放眼是一片盈盈粉色,它们绽放着轻卧水上,羞涩如少女,明艳晃眼。

苏小荷无所事事时,便会到后院去看这荷花。她记得曾有某人和她提过,说“曲院风荷”,是西湖流传的几大美景之一,如今的她,没有“曲院”可观荷,却还好,有一个“后院”能见到几分景致。

只是,苏小荷想看的,并非这娇艳的满池粉荷,而是某个和她说这典故的人。

她都几个月未出苏家大门了。

西湖最近的传言越发地多、越发地烈,翠花楼黄妈妈站在巷子口,摇着彩色蒲扇笑嘻嘻地搭在路人肩上,轻指着苏、何两家大门:“这苏家是落了事,前些日子闹得厉害,官兵都来了。可这何家怎么也像是跟着落了事般,大门关得紧紧的,何家公子哥儿几个月都不出现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黄妈妈笑得张扬夸张,坐在窗口遥望黄妈妈的苏小荷厌恶地扭过头。

黄妈妈又笑着打趣道:“嘿,你们说,要是这何家公子哥儿出了什么事,会不会和苏家扯上什么关系呀?”她的语气很是挑逗,身旁人纷纷起哄,苏小荷烦躁地关上窗户。

苏小荷愤恨地扭过头,视线穿过后院,透过后厅、大堂层层大门,又越过嘈杂的街道,最终落在远处另一条街的一个小黑影上,那是何家的大门,它已经紧锁着好几个月了。

自从上次侍卫闯进苏家后,苏父苏母便再也未进宫过,他们也再未提过任何有关家里生意的事情,几次苏小荷想开口问,都生生被爹娘的眼神给压了下来。

苏家究竟出了什么事,苏小荷依旧丝毫不知。

可奇怪的是,这次事件之后,何家竟然也跟着沉寂了下来。

难道说,何家也跟着出了事?

苏小荷日日夜夜望着远处何家的大门,盼着有一日它可如以往般打开,直到又过了数个日子,何家久未开启的大门,在阳光灿烂的一天,突然“啪啦”一声,开锁了。

苏小荷欣喜地跑出家门,激动地冲到何家大门口,伸手试图推开何家大门,却又猛然顿住。她的视线落在这未上锁的门闸之上,青铜色的装饰,上面精致的狮子头像被蜘蛛网粘住了一角。一种莫名的清冷之感在她的心底油然而生,她甩甩头,猛然用力推开大门,一股凄冷寒气从里头涌了出来。

那是苏小荷第一次看到这场景,满眼的白色,让她一瞬间差点昏厥在地。

昔日挂着“何”字火红灯笼的屋檐角上,此时白色的丧灯笼摇摇欲坠;昔日挂着彩绸的榕树,此时长长的白绫素裹着枝条;昔日贴着华丽纸花的阁楼大门,此时白色简朴的图案覆盖着曾经芳华。这漫天的白色让苏小荷踉跄地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何家老小,撕心裂肺的声音充斥在空中,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凄凉弥漫在这炎热的盛夏,竟然让她觉得有丝丝寒冷。

这是葬礼。

在呆愣了许久后,苏小荷才反应过来。

只是,这是谁的葬礼?

苏小荷的视线慢慢地扫过此时大哭的人们,为首的是已经不能动弹的何氏夫妇,接下来是已经快要晕厥的何家小女,再下来则是一排有老有小的丫鬟家丁。

苏小荷始终没有见到某一张脸,一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张她心心念念了几个月的脸,一张时而坏时而好时而阴时而晴的脸……

她的目光最终僵硬地落在了最前面,一口春芽木黑棺摆在大堂正中央,前头是一个大大的“何”字,侧边雕刻着一对腾飞的龙凤。

如同一把巨锤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向她的脑袋,苏小荷脑子一蒙,她的双脚,在这一刻如灌了铅般难以挪动一步。她有千千万万的话想吐出、想叫出,可喉咙却像堵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