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下知道害怕了?”何尔翎难得地安慰她,“以后别爬窗户了,被唐老先生发现事小,摔到了自己事大。”何尔翎轻轻地说着,语气是异常的温柔,苏小荷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此时的何尔翎,竟然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一种叫“温柔”的东西。
这样子的何尔翎是苏小荷从未见到过的,却让她看得心“怦怦”直跳。苏小荷艰难地抿了抿嘴:“我……我……明天有放灯笼的,我想去看放灯笼。”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情形下,苏小荷竟然说出了这句话。
“嗯。”何尔翎点点头,“我带你去。”
这虽然只是轻易的一个许诺,却莫名让苏小荷的心跳得更快。她眨了眨眼,莫名又开口:“我……我其实是女孩。”
何尔翎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惊,他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他说着,突然又坏坏一笑,“所以隔壁的胡丞相之子,比你好看得多。”
空气中飘荡的暧昧气息忽然不见,一切突然又归于平静。
苏小荷忍了许久不骂人,终于只是不屑地撇撇嘴:“切!”她说着,拍拍屁股,然后在何尔翎的注目礼下,以一个自认为典雅高贵的姿势,翻出窗户,溜之大吉。
第二日,唐老先生新教了一首诗,名叫《木兰辞》,最后一句“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是苏小荷唯一一句看一遍便能背下来的词。
她将这句诗细细地抄在纸上,然后又连忙将它揉碎丢到一旁。
奇怪了,苏小荷的心脏莫名地又是漏跳了一拍。
怎么回事?那一晚何尔翎的心跳声再一次浮现在耳边;那一晚何尔翎近在咫尺的脸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那一晚何尔翎紧贴着的温度再一次烧红了她的脸。
最近这名为“灾星”的人,出现在她心里的频率,好像有点过高啊!苏小荷连忙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直到他在外人前彬彬有礼,而在她面前数次捉弄她的神情出现在她的面前时,苏小荷才又慢慢地淡定了下来。
何尔翎平时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说话语气还响在她脑子里,苏小荷又突然想到前些日子里,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何尔翎是不可能喜欢任何一个女生的。
喜欢?当苏小荷想到这一个词时,又猛然一怔。
天啊!她刚刚趴在床上快半个时辰都在想什么东西呀?在想何尔翎,在想他会不会喜欢自己?
苏小荷错愕地跳了起来,连忙从地上又捡起了那张揉乱的纸:“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苏小荷下意识轻念道,慢慢扭头看向梳妆台上的铜镜。
雕刻着繁花框的镜子里,一张清秀的脸正静静地对望着她,消瘦的肩膀,随意束起的秀发,竟让这张娇态的脸显得略有英气。苏小荷的手不自禁地摸上发带,她咬着嘴唇,一点一点地将发带拉开,灰色的发带悠悠地跳开那满头乌黑的秀发,如绸般的齐腰青丝,就这般一缕一缕落下铺在肩头……
直到苏小荷的房门突然被撞开,上官清流一脸焦急地冲进她的屋子:“苏小荷!”她喊道,喘着气,声音比平时高了不少,“快,快下楼……你爹娘来了!”上官清流的声音激动万分,引得苏小荷也欣喜了起来。
这学堂平日里是不许回家的,各家爹娘会定期来学堂里看望自家孩子。上官清流比苏小荷早来学堂半年,爹娘已经来看过两次,而刚来这学堂一个半月的苏小荷,还是第一次在这儿迎接父母。
苏小荷难免激动了起来,之前的奇怪情绪瞬间消失不见。她特意换了一件好看的新衣裳,戴着娘送的白玉耳坠,兴奋得一蹦一跳跑下楼。只见会客堂内,爹娘正襟危坐地坐在正前方,苏小荷心里的激动更甚了,她三步并两步,扑进苏老爷的怀里:“爹爹。”苏小荷甜甜地喊着,她一如既往地蹭着爹的下巴,可奇怪的是,爹这次却没有如往常般摸摸她的脑袋。
爹的脸上透着奇怪的神情,苏小荷这才发现,会客堂的气氛是如此压抑。
娘微微一笑,笑容一如既往地典雅高贵:“小荷,爹娘这次来是接你回家住一段日子的。”苏戚氏说着,顿了顿,“过两日,我和你爹爹与哥哥一起带你进宫看看。”她说着,苏小荷一愣。
进……进宫?
进宫是什么?苏小荷一愣,之后胡思乱想了几日,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用大手抱进了一个轿子里。
苏小荷还从未坐过这么华丽的轿子,亮蓝色的绸面,金色的流苏垂在四角,上好木质的窗户上刻着精致的镂空花,淡紫色的窗帘随风轻扬。轿子里的苏小荷好奇地掀起帘子一角,目光落在了外面抬轿人身上。
真是考究!苏小荷不禁感叹道,这就连抬轿人的衣裳,都是上好的丝绸所制,一旁跟着的宫女,更是个个穿得精致绝美——樱红织银丝花纹袍,逶迤拖地石青底刻绿叶留仙裙,腰系宫黄长穗五色绦,上面金色勾勒的图案,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甚至于她们姗姗走路的动作,那一步一抬也是一模一样的。
苏小荷兴奋地想与对面坐着的娘分享这个小发现,却被苏戚氏严肃的样子给吓到。苏戚氏蹙了蹙眉,苏小荷连忙放下撩着窗帘的手,乖乖地坐回了位置。
轿子蓦地停了,接着听见外面有人悠悠地大喊了一句:“起轿。”接着轿子再一次被抬起前行,只是外面抬轿的人又换了一批,人数又多了一倍。
这便是进到宫里头了吧,苏小荷心想。她只知道,家里生意越发做大,爹爹进宫的次数便越发多,其间哥哥偶尔随行,娘曾来过一次,而她,却从未来过。
苏小荷心里不由得一紧,她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窥着外面的风景,好一派富丽堂皇的地方,繁华却庄严,偶尔有一两个路人经过,却都是低头快速小碎步走着。苏小荷的视线又慢慢地从外面移到了苏戚氏的身上,今天的苏戚氏打扮得异常隆重,她穿着平时很少穿的黄色丝绸绿叶裙,紫色勾边是苏戚氏亲手绣了三天三夜而成的,外头玉涡底薄烟翠绿纱碧霞罗,是爹爹用重金请名匠连夜赶制的。苏戚氏漂亮的脸上轻抹粉黛,明明是一张绝世美人脸,却透着不该有的严肃和担忧。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是压抑,苏小荷刚想推一推娘的手,轿子却猛然顿住,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小丫鬟,扶着娘走出了轿。
这是苏小荷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宫殿,她跟着爹娘哥哥跪在冰冷的地上,满眼都是金色的装饰,离皇威严地坐在最前面的龙椅上,一旁依次排下数十位年轻的皇子,他们都用同一种表情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家四口——那就是没表情,苏小荷不满地撇撇嘴,苏啸夏连忙悄悄戳了戳她的背。
离皇和爹娘对话了几句,速度挺快,一直在神游中的苏小荷并没有听得太清楚,只看见爹爹朝着一旁的敏公公点了点头,接着一行家丁扛着数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那些箱子都是纯铜所制,简单大气的纹路上,还刻着大大的“苏”字。苏小荷认了出来,那是苏家上好的丝绸。果然,离皇的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一旁娘蓦地松了口气,可奇怪的是,她却没有显示出任何高兴,那脸上,还是苏小荷少见的忧愁。
爹娘哥哥被留下用膳,苏小荷被安排着与六皇子一同游览皇宫。苏小荷清楚地看到,在她离开时,爹娘脸上重重的担忧,可她又不解,明明只是去游玩而已,为何弄得和生离死别一般?
六皇子是一个圆滚滚的白胖子,他奉命陪着苏小荷逛皇宫,却显得兴致不高。苏小荷也看腻了这千篇一律的景色,稀奇劲儿过了,便无聊地跟在六皇子身后。她正想着怎么可以开口提出早点去找爹娘,却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大叫。
那是一个穿着橙色和底蓝色枝线叶纹上衣,芙蓉色绣凤洋绉裙的女孩。她正举着长鞭,胡乱地冲四周挥着,随行的丫鬟们见状纷纷大叫着闪开,六皇子的瞳孔瞬间缩紧,跟着一起跳向旁边。
唯独在神游中的苏小荷,还呆愣愣地站在路中间。她眼睁睁地看着长鞭朝自己挥来,下意识地弯腰捡起树枝,抬起头,闭着眼,挥手朝着长鞭的方向打去。
一时间,四周一片寂静。
苏小荷害怕地慢慢睁开眼,对面女孩背着手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而落在地上的,正是女孩的长鞭和她苏小荷的树枝。
女孩的脸色跟着一变,大喊起来:“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打掉本公主的长鞭?!”她的声音尖细,苏小荷大叫不好,心想着不知得罪了哪位大公主,正准备脚底抹油逃跑时,躲在一边的六皇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站了出来。
六皇子紧紧地拉着苏小荷的手,脸上是欣喜万分的表情:“苏公子竟然打掉了平安公主的长鞭!苏公子真是真性子!”他也不顾对面公主的不满,兴奋地拽着苏小荷的双手,然后又在苏小荷开口前,细细地跟她数起他的三位皇子妃。
“正妃子是金丞相的千金,性子温和得很;侧妃西俞氏,是藏国的公主,性子豪放;二侧妃性子比较淡,是跟着正妃子一同嫁来的。”六皇子说着,顿了顿,“但这都不是问题,重点在……”六皇子再一次顿了顿,双颊突然一红,“我还有一个男宠,那才是真正性子古怪的人。他来自民间,但我想,以苏公子的好脾气,与他相处,定能成为十分好的密友。”六皇子说得眉飞色舞,苏小荷的嘴巴张得越来越大,六皇子却丝毫不顾苏小荷的表情,说话越发地激动,“至于苏家的事情,我定当全力以赴,一定保得苏氏一门安全,一定……”
对面的平安公主不高兴了,她走过来硬是打断了六皇子的话,插在两人之间,抱着胳膊,先是气狠狠地瞪了苏小荷一眼,又怪罪地看着六皇子。
“平安!不得无礼。”六皇子拍了拍平安公主的肩膀,厉声道,“以后,要喊苏公子为六皇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