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皇宫正殿之上,离皇半合着眼,斜靠在龙椅之上,他手中把玩着两颗和田玉珠,等着跪在前面的人开口。
地上,钰静磕了磕头,犹豫地张了张嘴,小心翼翼道:“离皇,平安公主的孩子,真的是苏啸夏的。”
离皇手中的玉珠被猛然放下,砸得椅臂“啪啪”清脆两声响。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正殿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火药味:“你可知道,这话若是假话,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钰静的脸上还是一派镇定,她俯了俯身,淡然地开口:“腊月二十三,平安公主失踪之夜,大雨,桃花林。”接着,她顿了顿,“奴婢亲眼所见。”
“啪,啪!”这是两声玉石砸地之音,离皇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钰静,他的手还在颤抖着,敏公公连忙跑上去扶住他。
接着,三份圣旨同时送出。
傅大将军府中,傅倾圣与少卿卿一起跪在地上,公公念着手中的圣旨:“傅大将军傅倾圣接旨,念及平安公主与傅大将军之间并无真情,为不违天上月老红绳之意,朕命你二人解除婚约,钦此。”
公公的话音才落,傅倾圣一把抓过公公的胳膊:“离皇为什么要下这道圣旨?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是不是苏啸夏?苏啸夏呢?他人呢?我要见他!”谁都没有见过如此激动的傅倾圣,他如发疯中的猛兽般,双眼通红。少卿卿连忙按住激动中的他,他狠狠甩开少卿卿,接着一把拽住前来送圣旨的公公:“公公你到底告不告诉我,你要不说,信不信我会一剑杀了你。”
傅倾圣说得凶狠,可公公却像是料到了般,一脸的平淡冷静:“将军且息怒,奴才只是一个传话的人,这些问题,奴才可不能替离皇回答。将军你也知道的,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将军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是不会为难奴才的。”
傅倾圣抓着公公胳膊的手一顿,跟着滑了下来。他像个失了魂的人,先是苦苦一笑,接着又大笑起来:“是啊!傅大将军,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他喃喃自语道,接着,便听到少卿卿的一句大喊:“将军!”
傅倾圣一个踉跄往后倒去,他连忙用手撑住了墙。少卿卿一个箭步冲上来想扶,他挥挥手,让她退下:“少卿卿,我只想静一静。”傅倾圣看着庭院,里面的枯枝树已然冒出点点新芽。
这是要开春了,傅倾圣想着,他伸手摘下一颗新芽,与此同时,地牢里,苏小荷也跪在地上接过一张圣旨。
公公看着苏小荷的眼神很是怜惜,苏小荷却暖暖一笑,心里莫名地变得平静舒坦,公公看着这笑容有些不忍:“大后日午时,火葬……”
苏小荷连忙打断公公的话:“公公,可否帮我带几句话给平安公主与傅大将军?”公公连忙点头应许,苏小荷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她连忙凑过脑袋,趴在公公耳边说着。
安凝楼内,平安公主双手高举过头接过圣旨,她的脸上写满了喜悦,一旁钰静跟着开心地叫出声:“真好,公主终于不用嫁给傅大将军了。”
平安公主莞尔一笑,手下意识地摸上肚子,一旁送圣旨的公公突然开口:“平安公主,苏啸夏有几句话,想要奴才带给公主。”
平安公主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她心里慢慢升起,公公俯了俯身:“他说,只盼公主能好好待肚中的孩儿,鞭子情,莫相忘。”
平安公主不解地摇摇头:“什么意思?”
公公叹了口气,幽幽开口:“大后日午时,苏啸夏将送往城门火葬。”
瞬间,平安公主只觉得脑子一晕,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般,突然就消失了。接着,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她猛然一吸气,满腔的血腥味让她一愣。她错愕地瞪圆了眼睛,钰静惊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天啊!公主!血,好多血……太医,传太医啊!”
安凝楼门口聚满了太医,来来往往的宫人们都好奇地伸着脑袋看里面,小甲率先举手:“我赌二两,公主肯定是听到与傅大将军解除婚约的消息,所以一下子气急,晕倒了。”
一旁小乙冷冷一哼,明显对他的推理表示不屑:“放心吧,我听平安公主的贴身侍女钰静说了,平安公主与那个傅大将军之间,没什么感情。”小乙顿了顿,随即神神秘秘地哼了哼,“我赌三两,要我说,这平安公主是激动得、开心得晕倒了吧!”
“离国到现在,这平安公主还是第一个被退婚的公主,就不说其他的,就说这丢脸,换作是我,我肯定想要去自杀了。”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妃子宫中的绿衣侍女,她顺了顺掉下的发缕,叹了口气,一旁跟着她来的粉衣侍女撞了撞她的胳膊。
粉衣侍女小声地趴在绿衣侍女耳边道:“你还没下注呢。”
绿衣侍女一愣,忽地想到自己这个月的赏钱都拿去买耳环了。她连忙一摆八卦的表情,装作无比正经:“去,我才不玩这无聊的把戏。”她哼了哼,“拿平安公主的性命在这里下赌局,我真是要诅咒你们这帮人以后讨不到老婆。”绿衣侍女说得恶毒得要命,粉衣侍女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拉着往外跑了。
身后,打赌正高兴的宫人们对着绿衣侍女的背影狠狠“哼”了一声,然后又互相吆喝着下注,直到安凝楼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里面传来宫女们失声痛哭的声音,太医们一个个摇头叹息地走出来,所有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宫人面面相觑,知道这安凝楼是真的有坏事发生了,便一个个大叫着,连忙散开。
钰静红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站在平安公主床头。平安公主还闭着眼睛睡着,她的脸色苍白,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嚣张和霸气。钰静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一旁一个侍女端来一盆热水,钰静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沾湿轻轻擦着平安公主的脸。
“崎棉,”钰静连忙喊住端盆要走的宫女,“平安公主的事情,谁都不许说,知道吗?”她嘱咐道,崎棉抿了抿嘴,郑重地点点头。
平安公主一直未醒,天也整整阴了两天。第三天,天空意外放晴,阳光明媚得让人直觉得刺眼。这太阳像是要用尽全部的力气般,狠狠照着冰冷的皇宫。地牢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外面的阳光洒进一道,习惯了黑暗的苏小荷有些难受地往里面缩了缩。接着,只见看门的宫人突然走来打开了她的牢门:“苏啸夏,有人来看你了。”
这是苏小荷进牢房后,第一次没有离皇的手谕,就被人放了出来。苏小荷看着面前一袭淡蓝色衣服的人,在阳光照射之下,他眉眼如星,深邃纯黑的眼睛里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他乌黑的长发散着披在肩头。苏小荷只觉得奇怪,按照以往,她都认为这披头散发的男子定是狂妄不羁的,可不知为何,换在他的身上,她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狂傲,只觉得俊雅至极,温柔万分,好像全天下美男子就该是如此一般。
苏小荷不禁有些看呆,对面人觉得有些好笑,嘴角轻弯成弧度。苏小荷跟着“啧啧”了两声:“果然,这小小地牢也是有后门可走的。”苏小荷故意耸耸肩,“要不是傅大将军,小的定没有机会出来溜达溜达,看看风景。”
傅倾圣被她的话说得一噎,干脆直接伸手钩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怎么废话那么多?本大将军可是好不容易抽出了整整一日休闲时光,还不陪我多走走逛逛?”
苏小荷挑眉:“将军这算是给我送行吗?”
傅倾圣搭着她肩膀的手一顿,语气跟着冷了起来:“苏小荷你怎么这么贫?”他耸耸肩,“来,本大将军带你去潇洒潇洒。”
一听到“潇洒潇洒”,苏小荷的脑海里瞬间反应出了一堆香艳劲爆的画面。她的双眼瞬间放出光芒,傅倾圣被她这花痴的表情给弄得糊涂,伸出手狠狠敲了敲脑袋。
“苏啸夏,你这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鬼东西?”他挑挑眉,苏小荷知道自己想错了,吐了吐舌头,一如既往地追了上去,乖乖地跟在傅倾圣的身后。
她也不知道傅倾圣要带她去哪里,只是跟着他慢慢地朝着京城最热闹的那一条街走去。这街道苏小荷看着有些熟悉,青石铺路,两旁的店铺里人声鼎沸,整齐的楼房上红色的灯笼正摇着个儿,一旁卖小吃的老伯正吆喝着。
苏小荷看着就馋,她连忙叫住傅倾圣,指着老伯手里的凉糕喊着要吃,岂料傅倾圣压根就不搭理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便扭头继续往前走去。苏小荷一急,连忙拉住他的手,傅倾圣鄙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吃什么吃,就知道吃。”
他的语气凶巴巴的,苏小荷想反驳的话瞬间都掉回了肚子里。她不满地嘟着嘴,乖乖地继续跟着傅倾圣往前走,却没注意到,傅倾圣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
就这样,傅倾圣带着苏小荷,路过了香味四溢的饭馆,错过了满堂喝彩的说书堂,又忽略了精致的古玩店。最后,傅倾圣拉着苏小荷穿过了整整一条繁华的街道,直直朝着清冷的小道走去。
苏小荷终于有些不淡定了,她拉着傅倾圣的胳膊,脚步越来越慢,傅倾圣似乎感到了后面的人步伐的不对劲,挑挑眉回头看着苏小荷。
苏小荷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傅倾圣:“傅大将军,你确定,咱们的路没有走错?”
傅大将军“嗯”了一声,扭头继续往前面走着。苏小荷咬咬牙,继续往前走,可才走了几步,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再一次开口:“大将军,我真心觉得,这路有点不对劲。”
这一次,傅倾圣终于停下了脚,回头看着她:“哪里不对劲?”
苏小荷连忙回答:“人烟越来越稀少,店铺几乎没有,这里——”她顿了顿,“呵呵,有些清冷得过度了。”
傅倾圣对于她的回答显得很满意:“所以,我们没有走错。”
傅倾圣的答案让苏小荷一愣,好一会儿,苏小荷才回过神来。刚刚傅倾圣说什么来着,没有走错?苏小荷一愣,瞳孔瞬间放大,一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走错,没有走错!
苏小荷倒吸一口气,傅倾圣竟然说“没有走错”!
她的脑袋里瞬间出现了各种郊外杀人、野外抛尸的场景,她颤巍巍地看着面前依旧面不改色的傅倾圣,心里推测出各种可能——难道说,傅倾圣发现他的袜子破洞是她故意剪破的?然后他想着明天是她的砍头日,之后便再也无法报仇,遂今日约她出来,好一雪前耻来报仇?
可不对啊!苏小荷又想到,傅倾圣怎么可能会知道他袜子上的破洞是她弄的,这事情可没人知道呢。还是说,是傅倾圣发现了她在军营里散布他的谣言,说他有狐臭?苏小荷一愣,再一次倒吸一口气。
完了完了!她心想着,这下惨了,她肯定要没命了。苏小荷咬咬牙,如壮士赴死般,心一横,干脆跟着傅倾圣继续走下去,岂料,没多走几步,傅倾圣便停了下来。
苏小荷擦着他的肩膀看向前面,这是路的尽头,前面一个巨大的悬崖,悬崖下满是房屋与街道。这里竟然是能看到京城大部分场景的,苏小荷觉得新奇,可下一秒又想起了什么。
“这里,不就是我上次把平安公主弄丢了,然后迷路的地方吗?”苏小荷一愣,傅倾圣笑着耸耸肩。
苏小荷一想,学着上次吊着脚坐在悬崖边沿:“嘿,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傅倾圣跟着她坐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两个馍馍,咬了其中一个一口,又递给苏小荷另一个:“吃饭呗。”傅倾圣说得理所当然,苏小荷不开心地撇撇嘴。
苏小荷小小地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儿,还是放了下来:“我可不想吃什么馍馍,我想吃大餐。”
苏小荷说着,傅倾圣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微笑不言语地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红瓶子,在苏小荷的面前晃了晃。一股浓厚醇香的酒味从瓶子里飘出,苏小荷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圆老大。
“苏啸夏,你说我傅倾圣,是个抠门的人吗?”他得意一笑,“吃什么山珍海味,有意思吗?是男人,就来喝酒!”
傅倾圣把酒往两人中间一放,苏小荷连忙先拿起,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大喝一口,甘甜清凉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苏小荷乐了:“好酒!”
“那是必须!”傅倾圣一把抢过酒,也对着大喝一口。
苏小荷的表情瞬间变得满意至极,原本还不爽的小脾气一下子都消失到九霄云外。她开心地把玩着酒瓶,没有注意到,一旁原本还在笑着的傅倾圣,突然神情黯淡了下来。
傅倾圣看着远方,突然开口:“苏啸夏,你还记得你当初在这里时,和我说了什么吗?”
苏小荷拿着酒瓶的手一顿,回头看着傅倾圣:“我……我说了什么吗?”
傅倾圣一笑,无奈地摇摇头:“敢情你还不记得了?亏我还记得这么清楚。”他抿抿嘴,“你说,你想回家。”
傅倾圣的话一下子把苏小荷所有的情绪都调动了出来,苏小荷只觉得手中的酒瞬间失去了味道,她把瓶子往旁边一放,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房屋:“是啊!我想回家了。”她道,心里想着的,却是莺飞草长的西湖湖畔。
不过,她已经回不了家了。
想到此,苏小荷的鼻头一酸,眼泪跟着就要流出。她连忙假装喝酒仰起头,却不知,这一切早就落进了一旁傅倾圣的眼里。
傅倾圣的表情是苏小荷看不懂的,他并没有夺过苏小荷手中的酒瓶,只是轻轻地开口:“苏啸夏,你很想家吗?”
苏小荷微微一笑,点点头:“是啊!很想很想。”她顿了顿,想起苏氏大宅的红色琉璃瓦,“我家很远,但是我很想。”
傅倾圣跟着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旁边苏小荷继续开口道:“我很想我爹娘,他们对我很严格,但是却很爱我。他们怕我调皮,命令管家十二个时辰都必须看着我,可是哪知道管家压根就不是我的对手,他才看不住我呢。我总是趁着大中午的时候溜出去玩儿,那个时候,我哥哥便充当内应的角色,帮我瞒着爹娘,带我出去溜达。对了我还去过学堂学书呢,学堂的老先生可爱盯着我了。当然,意料之中,老先生也被我制服了,他平时凶巴巴的,可就对我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