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生怕一个鄙视的眼神都能让司徒凌看出她的小算盘,琉璃尽量垂着脑袋望着鞋尖,托盘不自觉都举到了头顶,她低头瞧见面前现出一片墨色衣角,她猛一哆嗦,难道她方才态度不够诚恳,所以司徒凌要再给她上一课,送她归西?
眼看司徒凌抬起宽大衣袖的影子要靠近她,琉璃痛苦地挤出个笑脸,及时跳开半步远,俨然做好一哭二闹三求饶的跪地准备,可有时惊悚和惊喜就差那半步之遥,她这厢已做好了准备,面前的人却摸着下巴一脸高深道,“抬起头来。”
乍一听颇像风月场里混迹多年的浪荡公子,和女子调-情时的一贯做派,琉璃有点儿摸不清状况,她悲壮地抬起头来,却不想司徒凌不知何时已摸出一把折扇摇啊摇,琉璃本就惊得一身冷汗,被他这一扇,更是冷得打颤,直想拿托盘朝他面门砸去。
司徒凌偏着头看她,不知脑子是不是短路,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看着我,仔细看,能看出什么吗?”
说话间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琉璃皱眉盯着他,司徒凌一双眸子像深邃的黑洞一样,紧盯着她的眼睛没移开过,可她觉得他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琉璃默默无言盯了他会儿,几乎和他同时开口。
“有没有看到……”
“鼻-毛?”
司徒凌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这个字眼明显伤到了他忧郁又悲愤的心,他食指微屈放在鼻下,露出反派难以抑制的冷漠眼神,可只是瞬间,他欲言又止地补充完后面的话:“爱情,有没有在我的脸上看到爱情?”
琉璃摇摇头,想起过往忍不住打击他两句,“没有,一点都没有,奴婢和世子不过才见两面,关系怎会一日千里到这番境地?”
瞧着司徒凌蔫耷耷的叹了口气,侧身让出一条道来,琉璃匆忙垂首行礼,拔腿就跑,可司徒凌却伸手拽住她的后衣领,“今日恐有雨,宫中采花倒是一如既往的及时。”
琉璃抬头瞧了瞧艳阳高照的万里晴空。
她忍不住回头又给司徒凌贴块伤疤,“世子莫不是瞎?”
据说皇帝念及代王上了年纪,有意扶持司徒凌做他老爹的位置,可司徒凌常年流连花街柳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是行军打仗需要审时度势,根据天气制定作战方针,那陈国数以万计的兵将除了马革裹尸,还有衣锦还乡的可能吗?
司徒凌若有所思瞥了她一眼,颓然地叹了声,“我若瞎了倒是好事,偏偏才情横溢,气质不凡,而且生来就含着金汤匙,想丢掉都难。”神色间颇有些荣华富贵本浮云,而我又被富贵压在身的负累。
琉璃被他一通话绕的头晕,司徒凌看她没吭声,费力猜测片刻也没猜透她的心思,心下烦乱一阵,挥一挥衣袖,索性转身走了。
一脚刚踏进蓉贵人的寝宫门槛,琉璃无意中瞥见一抹崇拜的目光紧盯着她,盯得她不得不迎着强烈的阳光转头瞧一眼,一瞧不打紧,果然瞧见守门的侍卫正目光灼灼盯着她,和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侍卫的脸倏然通红,迅速地低头抚了抚前襟。
琉璃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瞧着他唇红齿白的文弱模样,若非一身侍卫的装扮,险些被当成小太监也不无可能。
正赶上有宫女提着食盒出门,琉璃侧身欲让路,那宫女却满脸惊喜地扯着她的衣袖,又有意无意地瞧了一眼侍卫,神色间颇有些见过世面的暧-昧调笑,“姑娘回来的正好。”
话语间极尽和气,琉璃在蓉贵人寝宫见惯了冷脸,猛然遇到个热心肠,瞬间还难以适应,而且瞧着这宫女着实面生,这宫女虽然长相极其普通,可嘴巴却格外利索,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脸色通红的侍卫,她挽着琉璃的胳膊进了门,走路的功夫就把自己的背景说了个底朝天。
她自报家门说是太后寝宫的粗使宫女蝶儿,未入宫前曾是杂耍的台柱子,可惜赶上陈国那段时间提倡保护动物,所以她就以虐-待动物又交不上罚款,被送到宫中做粗使婢女,陪伴五年的杂耍猴子也回归山林。
那段悲催的艰苦岁月,如今想起,蝶儿还是捂着胸口一阵心寒,皇宫虽有意扶贫,可她心里还是向往自由自在的卖艺。
琉璃同情地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她本要去把熨好的小孩衣服送去给蓉贵人,可蝶儿却殷勤地捧着食盒到她脸前,食盒里散出隐隐饭菜清香,蝶儿凑近她小声道,“太后宫中的嬷嬷让奴婢给您偷偷送来的,太后她老人家身子虽不适,可一直都挂念着你呢。”
说着就拖着琉璃到了廊下角落,“姑娘先用,这衣服我给您先放回房间,您抓紧时间用膳,我也好回去交差。”她满脸讨好的堆着笑,可那架势分明就是你不吃不给我面子的模样。
有房间不用,干嘛要蹲在角落用膳,难道她的品位已经低到尘埃里去了吗,依稀她的印象里,蹲在角落捧着碗,那好像是乞丐吧?
琉璃晃了晃脑袋,飘散的思绪瞬间被放在地上的饭菜香勾了回来,这样的场景一点儿都不美好,她讪讪与蝶儿说道:“何必这么麻烦,我还是进屋用比较妥当。”
可蝶儿却像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让她在角落用,半是威胁半是抚慰地总结了句:“姑娘若进房间用膳,万一饭菜的味道不小心进了小皇子小公主的衣服里,那蓉贵人还不揪着你的小辫子不放,趁机把你咔……”她吐着舌头翻个大白眼,劈手横放在脖颈,琉璃觉得心好累,蝶儿如释重负地眯眼一笑,“再说,宫中的人鼻子比狗都尖,若有人闻出你房间的饭菜味不对劲,免不了到蓉贵人那儿再告你个偷吃!多划不来,是吧?”
琉璃当时的感觉就像被吊在悬崖上暴晒,外焦里嫩的,差点儿被一口饭给噎死,她边迅速往嘴里扒拉饭菜,边挥了挥手,“速去速回,我用完饭就去蓉贵人那儿交差。”
蝶儿双手抱拳:“放心。”琉璃目瞪口呆,果然浑身上下都透着江湖气息。
不过片刻,蝶儿就一路小跑奔过来,瞧着琉璃已用过膳,她顺便递给她一杯热茶,讨好地凑到琉璃身边低声道,“姑娘方才在门外,先是和司徒大人偶遇,又和侍卫小哥好像也认识……”琉璃端着热茶,心安理得说了声:“哦,我和司徒大人从前就认识,和这个侍卫小哥倒是初次见面,不过他人看着不错,就是……有点儿害羞。”
蝶儿摸着下巴,笑得眼角都快挤出皱纹来:“姑娘果然有胆色,奴婢拜服。”
瞧着她的笑容越发诡异暧昧,琉璃傻了片刻,一口热茶喷她脸上。
蝶儿悲壮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了声告辞,而后留下个冷酷的背影,可是她擦身走过琉璃的瞬间,琉璃却观察细微的闻到一种微不可查的奇异香味。
…………
琉璃怀着奔丧的沉重心情,端着托盘走到蓉贵人的两丈外站定,她方要屈膝行礼,蓉贵人总算把手上捧着的最新坊间流行话本扔到一边,琉璃眼尖瞄了一眼,那一页正好讲的是一个王爷爱上个深宫嫔妃,而且爱的死心塌地,为她甘愿和皇帝决裂的一幕。
如此反面的教材都能进入深宫内苑,看来蓉贵人下了不少本钱,而蓉贵人似乎看的十分投入,连带今日的心情都莫名得意起来,全然不像之前内分泌失调的惨状。
琉璃瞧见蓉贵人慢条斯理喝着茶,心情愉悦地还让人给她捶着腿,原来看这种话本也能勉强圆了她红杏出墙的梦吗?
看来裕王殿下那张脸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蓉贵人在脑中消化吸收个三四分钟,总算抬起眼皮瞥了琉璃一眼,语气依旧巴不得她早点儿见阎王一样,“做好了?放这儿吧,但凡有一点儿让本宫失望,本宫就让你每个毛孔都绝望。”
琉璃抖了一抖。蓉贵人分明小人得志,若非仗着肚子里怀着龙种,她如此小心眼,宫中岂有她的容身之地。
许是琉璃不留神咒了她两句,她也没想到自己的绣工一流,原来嘴毒也是一绝,蓉贵人刚拿着孩子的小衣服,嘴里鄙夷的嘲讽着:“差劲,实在太差劲,瞧这绣工,瞧这花样……”
可眼睛却闪闪发光,而她身边的宫女们也都难抑狂热的激动。
她绣的花样十分逼真,而且色彩搭配绝无仅有,甚至还绣制了两个很可爱很美丽的男娃娃女娃娃,逼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衣服一般。
登时就把所有在场女子的母性光辉给点燃了。
琉璃瞬间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甚至不乏激动大哭的人,可她们的眼里都饱含着热切的崇拜。
“姑娘,姑娘……你太厉害了。”
“哇,你什么时候给我绣一个香囊,不,哪怕帕子上的一朵花也行,我会做糯米糕,我天天给你做都行。”
“做大事就要不要脸,虽然我从前对你很不好,可为了求你一件绣品,我豁出去了,琉璃,给我做一件肚-兜吧,要特别特别诱-人那种。”
“你直接说辣眼不就行了?和你长得配成一对儿。”
眼看崇拜要变成火拼了,琉璃急忙伸出双手在半空中摆了摆,清了清嗓子,本着大慈大悲的心境开始总结发言,“各位,这件事呢,我们稍后再议,毕竟在蓉贵人的面前,大家还是要矜持点儿……”
她最后一个音未落,就听围观外咚的一声巨响,原本还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人群瞬间恢复安静,众人齐刷刷回头一看,蓉贵人手捧着小衣服按在胸口,可人却倒在地上,下身流血不止。
不知谁一声惊呼,瞬间惊动了外面的侍卫,侍卫们整齐划一的跑进门,手抚着剑柄黑着脸,领头的侍卫冷冰冰喊了声,“发生什么事了?”
琉璃感觉一阵险恶的凉风从她的后背吹来,蓉贵人身边的宫女突然英勇就义一般的挺身而出,琉璃本以为她要慷慨赴死,却不料她突然食指一伸,指着游离状况外的琉璃,“是她,我家娘娘方才还好好的,她来了之后就成这样了。”
下一秒,已有小太监连滚带爬跑出去找太医。
琉璃有点儿摸不清状况,待反应过来时,她谨慎地扫了周围的一圈宫女,“各位姐妹可以替我作保,我从进门就没靠近娘娘身边,如何能害她……”琉璃皱眉颇为心酸地瞧了一眼被扶着躺在床榻上的蓉贵人,“……大家都是证人,你们不忍心看我这么早就奔赴黄泉吧。”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立马跳开,离她五步开外,当真是深宫套路深啊,众人立马都厚颜无耻和她翻脸:“我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不能给你作保,你自求多福吧。”
琉璃抽了抽嘴角,心里如万匹野马狂啸而过,这些都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