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办事就是效率,琉璃背着包袱推开暂住的房门,赫然瞧见昏暗的烛火下,但凡绣品用得上的物件一应俱全,可除了这些,却让她为之一惊,房间里只有孤灯一盏,冷床一张,半旧的桌椅一套,其他的全都是奢望。
琉璃悲苦地放下包袱坐在桌前,开始感悟人生。打死她都想不到,宫闱重地竟还有如此寒酸的地方,当真是让她大开眼界,透过半开的窗扇往外望,不远处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蓉贵人此刻正坐在氤氲雾气的木桶中沐浴。
而她这里,忽而一阵夜风扫过,烛火摇曳,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顿时感觉房间阴气大盛,甚而一个恍惚,都能瞧见孟婆正和黑白无常坐在桌前,那殷勤的笑脸,似乎想和她拉拉关系凑一桌麻将。
琉璃晃了晃脑袋,急忙跑到榻上钻进被子,刚一脚踏进被窝,她哇的一声惊叫,像青蛙一样弹跳起来下了床,天杀的蓉贵人,公报私仇,竟然故意把她的被子当花浇了,早就料到蓉贵人没这么便宜放过她,却没想到这么下三滥的事都做得出来。
无奈之下,琉璃只好缩在床角,把包袱里带的一件外衫盖在身上,勉强先撑一晚上。幸好晚膳用的还不错,虽说粥稀的能照镜子,配菜萝卜干咸的齁嗓,馒头更是能和石头抗衡,可好歹也能勉强果腹。
毕竟她是要为魏府平反的,如此宏大的愿望,不吃点儿苦怎能轻易实现。
翌日清晨鸡叫,琉璃已收拾妥当紧锣密鼓开始绣制花样,肚子不争气的咕咕直叫,可是想到稀粥萝卜干的倒霉日子,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悲苦绝望的气息。
她正打算伸个懒腰,却见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疾步奔来,哗啦推开房门,眸中闪烁着光芒,琉璃放下绣花针,心如擂鼓狂跳不停,难道蓉贵人昨晚噩梦连连,今儿一大早就发善心给她来个满汉全席赔罪,琉璃顿时不绝望了,她试探地问,“可是蓉贵人传我?”
小宫女一手捂着胸口,一边气喘吁吁地挥手,“不……不是蓉贵人,可你听了保准很高兴,是德妃娘娘来了。”边说着已上前来拉着琉璃的手,眉开眼笑道,“娘娘要见你,如今就在院中赏花呢。”
琉璃一个趔趄,差点儿歪倒在宫女身上。
小宫女笑嘻嘻凑近琉璃咬耳朵,“宫斗就是这样,你慢慢习惯就好,德妃娘娘久居深宫多年,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呀,蓉贵人虽说私下里给你小鞋穿,可姐姐你巴结好德妃娘娘,说不定立马就能搬到她的寝宫去住了,不比这儿强得多吗?”
琉璃痛苦地捂着太阳穴,两眼直冒金星,“我不过就来度个假做个兼职,怎么就赶上宫斗了呢,现在退单还来得及吗?”
宫女了然地点点头,无比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没办法,我只能送你句,自求多福吧。”
琉璃跟在小宫女身后战战兢兢到了德妃面前,德妃一袭华服容光焕发,琉璃刚躬身对她行礼,就听到德妃说了声:“不必多礼。”声音极尽和蔼亲切。
而德妃的身侧,赫然站着蓉贵人,蓉贵人脸色阴郁,一副你全家都欠我几万两银子的架势,瞧着琉璃冷哼一声。
眼瞅着她就要开口,滔滔不绝如做报告一般把琉璃训斥一通,德妃却笑吟吟将她的狠话半路截杀,“琉璃虽不是宫中绣娘,可绣品绝伦,太后都时常夸赞,蓉贵人若有什么绣艺上的想法,也方便和她切磋。”
瞬间搬出太后这尊大佛,又有德妃当面褒奖,蓉贵人满肚子牢骚发不出,气极一跺脚。琉璃眯着眼睛冲她一笑,本想一笑泯恩仇,却不想被盛怒的蓉贵人当成是幸灾乐祸,蓉贵人一挥衣袖,“嫔妾方想起早膳后还没喝药,就不打扰娘娘了,先告退。”
话音刚落,恶狠狠地剜了琉璃一眼,又恶狠狠地疾步离开。
琉璃轻轻叹了声,德妃听到她这一声叹,瞟她一眼笑道,“怎么,刚到蓉贵人寝宫不太适应吗,不过待一段时间就好,做完小皇子的衣服,你就能回王府去了。”
“奴婢不敢,蓉贵人待奴婢……”琉璃掩嘴咳嗽一声,暗自磨了磨牙:“很好,相当好。”
德妃摘了朵花在手中把玩片刻,偏着头望着琉璃,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怅然一叹,“原本你进宫前,就在本宫那儿给你安排了住处,可没想到正赶上太后在御书房晕倒了……”
琉璃默默无言地打了个哆嗦。
德妃手中的花哗啦飘落在地,整了整神色,可身影却依旧有些悲凉,“太医们好不容易让太后醒来,结果太后身边的宫人递进去一封信,太后看了之后,又晕了过去。”
琉璃默然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德妃抬了抬眉角,“本宫如今来瞧瞧你,既然安顿好了,那本宫就去太后寝宫侍疾了,如今蓉贵人身怀有孕,倒是做戏都不用了,本宫就不行了,天生就是劳碌命,皇后不过去侍疾一晚就病倒了,看来正派在宫里果然戏份太少。”
瞧见她似笑非笑瞟了琉璃一眼,琉璃甚是亲厚地回她一笑,德妃打了个哈欠,慵懒地问了声,“你想跟去探望太后吗,太后当日可待你不薄啊。”
琉璃立马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抓住德妃的手,双眼亮闪闪发光:“我能去吗,娘娘?”
德妃眯着眼睛笑一笑,“当然……”顿了下,立马冷下脸来,毫不客气地甩开她:“不能。”
琉璃的心咕咚沉到谷底,德妃临走前随口问了声,“绣品何时能完工?”
瞧着她又是一副大慈大悲的菩萨模样,琉璃的嘴角不受控地抽了下,“五日后。”
德妃很有深意地笑了笑,她走出几步远,德妃身后的一名宫女小声在琉璃耳边嘀咕,“别说我们主子不照顾你,方才娘娘已吩咐让人私下给你开小灶,膳食热水暖云被,一应俱全,以后若有机会,在太后面前多替我们主子美言几句,懂?”
琉璃在衣袖中的手默默握紧,热泪盈眶地望着德妃的背影,“娘娘,好手段。”
德妃不愧是宫中的老人,琉璃总算告别了稀粥寡水萝卜干的悲苦日子,而她几日来潜心在房间做绣品,进度也着实加快不少。
若非蓉贵人暗中又给她使绊子,半夜让人把凉透的茶水泼她脸上,害琉璃着了风寒,恐怕三日就能完工。
而赶着计划五天完工,琉璃觉得也不错,本以为蓉贵人还要来找茬,可除了偶尔指桑骂槐传几句不中听的话入耳,倒没见实质性的破坏行动。
一大早,阳光明媚,和风煦煦,琉璃端着托盘走在幽静的宫道上,边走边在思忖今后的前程,她一时喜一时又悲得凉到脚底。
喜的是总算能给蓉贵人交差了,她不用担心大半夜被人给整醒,更不用每天瞅着蓉贵人那一副小寡妇上坟的苦瓜脸。而悲的是,慕容弦到承州去治水患,如今根本没有归来的消息,她前脚踏出宫门,后脚就要跨进裕王府的门,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裕王殿下虽没回府,可作为八卦中心的深宫内苑,裕王妃昨日下午已经醒来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
皇帝不仅口头褒奖了几位太医,这次还破天荒让他们轮流休假两天,顺便赏赐了不少金银,裕王妃这次如此受皇帝重视,大家众说纷纭,有说王妃不愧是巾帼女英雄,女中豪杰,为了百姓不顾个人安危,从前据说娇生惯养,如今看来丢到丐帮去待一个月,说不定还能混成帮主。
也有说这是皇帝为彰显仁义,毕竟裕王身残志坚,亲赴前线,皇帝这是做给天下人看,对裕王的亲眷如何的重视。
可无论如何,裕王妃如今醒来,对琉璃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想想裕王妃那凶神恶煞的脸,分明就是要和琉璃不死不罢休。
正自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靠近,琉璃没多在意,可身后的人却阴魂不散跟着她的脚步走,她猝然停下来,身后的人朗声笑道,“琉璃姑娘这是特意在等我吗?”
琉璃听到这声音,瞬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虽说两人不常见,可这声音却让她终生难忘,她紧绷着身子,默默无言地手指紧扣着托盘边沿。
那人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阳光晃得人眼睛睁不开,可那人却歪着头打量她,许是常年凌厉着一张脸,就连真心笑都显得三分假三分寒,“司徒凌,姑娘可还记得?”
琉璃吞了口口水,垂首甚是恭敬地行了礼,“奴婢见过世子,不知世子在此,奴婢惶恐,就不打扰世子了,先告辞。”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天杀的,我不止记得你,我小命还差点儿折在你手里。
司徒凌瞧见她要走,伸开一只手臂端端截住她的路,他吊起一边嘴角,心安理得道,“姑娘似乎不太愿意见我,莫不是还在记恨我之前的小失误吧?”
琉璃霍然抬头盯着他!
小失误!差点儿杀了她还叫小失误!难道女性同胞在当今地位竟如此低下?
琉璃拼命克制住一脚踹他的冲动,暗自咬牙,“奴婢不敢。”
就算她再大度,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小命当失误来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