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的十里处的凉亭,虽然凉亭外荒草丛生,可萧睿依旧风流倜傥坐在凉亭里唯一的旧石桌前,迎风而坐,石桌上布着鎏金香炉的焚香,手中把玩着酒杯,无论何时萧将军都不能丢了风流不羁的情调,这一点上,他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他在等一个人,酒已喝了半壶,总算瞧见轮椅的影子,他不由得长叹一声,裕王多年来低调行事,外人只知晓肃王英勇善战,却不知全都是裕王殿下运筹帷幄,在背后指挥得当,而皇帝虽无明旨,也知如今明里暗里,陈国的半壁江山,裕王功不可没。
裕王何其重要,因为残障,皇帝多年来都让裕王做个闲散王爷,如今倒主动让他去承州治水患,这不是明里暗里给他树敌吗,这次承州水患,趁此发国难财的官吏定然不在少数,若裕王秉公执法,这次定然开罪不少人,朝堂关系盘根错节,无疑是给裕王拉仇恨,无论哪个角度想,对皇帝对社稷来说,都十分不划算。
宫中的事,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据说皇帝还明示,不让裕王带女眷,这不就是明着不让裕王带琉璃吗,天有不测风云,虽说萧睿这段时间私下里爱看慕容弦的热闹,尤其是把他拉入十丈红尘的风月热闹,可若因此事影响大局,天下苍生若知道真相,恐怕会止不住扼腕叹息,毕竟红颜祸水,十个琉璃恐怕都比不得裕王的一根头发丝儿重要。
裕王此次出行本算公差,皇帝特意拨款千两权做路费,另安排十名大内护卫做保镖,护送裕王殿下一路向承州。
可裕王却十分低调地拒绝了,毕竟千两银子若赈济灾民,还能显示皇恩浩荡,而大内护卫在京城各有公干,裕王府的亲随足够应付诸多事务。
太后听闻裕王如此为江山社稷着想,情绪格外激动,当天一连三顿用膳都改在了皇帝寝宫,而且用膳完毕必然大哭大闹一场,指责皇帝满朝文武百官,竟全都是饭桶,派裕王去那凶险之地,云妃亡魂如何安息,瑜妃以后如何安身,皇帝被太后哭得脑仁疼,可太后却精神十足,抹着眼泪把皇帝的奏折都掀翻一地。
而京城外的凉亭里,裕王风采依旧,擎着酒杯浅尝一口,目光清冷淡淡,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萧睿和他共事多年,早已将裕王当做生死挚交。
萧睿虽说平日放荡不羁,可对待正事却难得沉稳,他蹙眉问慕容弦:“皇上此番让你去承州,我总觉用意颇深,前途凶险难测……”他用扇柄敲了敲手心,神色颇为肃然,“这事和代王恐有脱不了的干系吧?”
慕容弦从容放下酒杯,面无表情道,“是。”
萧睿讶然坐直了身子,瞬间变身一副担忧的奶妈模样,“难道皇上已经知道你真正看上的是琉璃,而非坊间传闻的……子曦?”
隔着鎏金香炉袅袅升起的白雾,慕容弦神色有些思索,“从父皇的反应,他应该是知道了,而且和我所料不差分毫,他对琉璃很排斥。”顿了顿,他望着袅袅白雾,续道,“无情最是帝王家,父皇向来把这句话看得极重,如今这步棋,不过就是敲山震虎,给我提个醒。”
萧睿笑着摇摇头,笑容有些苦涩又有些看热闹,如今他的脑路已十分清明,他多日前就曾断言,琉璃会是裕王殿下宫斗生涯中的一个例外,既然是例外,把裕王拉入十丈红尘,那就总有些意外,不过能看得出,裕王对琉璃的执念很深。
他还没开口,慕容弦漆黑如墨的眸子却稳稳落在萧睿脸上,难得皱了皱眉,“本王和子曦……何时传出的谣言,本王和她怎会有那样的关系?”
他的眼神何其深邃,险些如浩渺宇宙吸盘一般,将萧睿狠狠吸进去,他愣怔片刻,愁肠百结地耸耸肩,“我也曾误认为……”他故意把后面三个字加重了语气,挣扎地继续道:“仅仅是误认为,子曦和你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的情愫……”他比出小拇指,大拇指掐着小拇指的指甲尖,“就这么点,本来其实我是在她身上押下重注的,你知道我常年不打赌,一赌必下重注,所以去年万金坊……就是京城最大那家赌坊炒热度,把你下了重注,我就把京城那座私宅给押上了,够义气吧,我全押的子曦,没想到血本无归呀。”
他重重叹了声,似乎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绝望的呼喊,再给一次机会!
慕容弦拢了拢衣袖,心安理得地说了声,“活跃京城市场经济,不错。”
萧睿凉凉道,“我以为你会说,你赔我。”
慕容弦远目黄昏中的京城,华灯初上,他淡淡转了话题:“代王那里,本王已做好安排,这段时间就不劳你费心盯着了。”
他平日做事,萧睿向来十分放心。突然想到什么,萧睿轻轻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把折扇在手中转了两转,“公事不用我费心,那私事上我可有能帮上忙的,比如你不在这段时间,我多去王府探望一下琉璃,顺便和她谈谈心?”
话音未落,他眼看慕容弦面前的酒杯被捏成碎片,可慕容弦脸上依旧没有纹丝不动,萧睿一怔,顷刻间,酒劲已散尽。
相交多年,萧睿从未见过慕容弦这样,身上自带如冰的冷意,和平日运筹帷幄无求无欲的他全然不同,突然应景的刮起一阵凉风,周围似乎有肃杀的寒意,慕容弦声音极其平稳,却带着目空一切的威慑,“本王已让人给太后送信,她今日就会入宫陪在太后身边,王府污气太重,不适合她。”
萧睿将扇柄在掌心一落,钦佩道:“王爷果然心思缜密。”又挠了挠头,瞬间恢复风流不羁的模样,“既如此,我正好得空去忙自己的事。”说着,手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袖中的软绵物什。
他抬头瞧了瞧天色,小声嘟囔了句,“这天气若下雨,山林的路恐难走吧?”
…………
万事既有例外,就难免横生意外。太后在皇帝寝宫用完膳,哭闹中间难免身心疲累,中场休息阶段,瞅见皇帝要处理政务,她老人家就十分上进的开始找别的事扰乱皇帝,譬如说茶水太烫或太凉,茶叶又难以入口,结果皇帝肝火旺没处发泄,只能把脾气撒到侍奉茶水的宫女们身上。
最终进贡茶叶的也难免获罪。
跪在寝宫门口的太监宫女们清一色瑟瑟发抖,没有圣旨无人敢进门服侍,就连皇帝身边最有眼力见的太监也是隔一会儿就擦擦额头的冷汗。
而太后宫中跑来送信的大宫女,也理所当然被拦在门外,吴公公思考努力挣扎,终于用尖细的声音骂了大宫女一通,“你要死我不拦你,可你连累这么多人给你陪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滚一边跪着去,太后不发话,谁都别想进去。”
宫女茫然地揣着信跪在一旁,不过一会儿,就听皇帝震怒的声音传来:“来人,传太医,太后晕倒了。”
…………
琉璃本着杀生取义的精神,一脚刚踏入蓉贵人的寝宫,就瞧见蓉贵人像新寡妇上坟一样,见谁骂谁刚赶出去一批宫人。琉璃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幸好耳聪目明,光明正大的偷听到赶出门的一个宫女泪水涟涟嘟囔,才知今日太后心情不爽,皇帝刚流放了两个御厨三个茶商,连累御膳房的其他人刀工明显不济,就连做的膳食都又咸又齁。
而负责蓉贵人膳食的御厨据说是德妃姨妈家侄子的表舅,蓉贵人敢怒不敢言,毕竟德妃深居后宫多年,关系网十分稳定,外又有大皇子和代王撑腰,蓉贵人不敢招惹,所以就拿这些宫人撒撒气。
若是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自己偏还是弱势一方,定然双腿打颤,泪流满面。
可琉璃却只惊吓片刻,而后就想开了,既来之则安之。慕容弦不在王府,顾水莲如今又有几名太医轮番上阵瞧病,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尽管传说中的神医金鬼子没把王妃治愈,可几个太医齐上阵,难保裕王妃不会突然醒来。
若是清醒过来,把琉璃抽筋扒骨都有可能,相比之下待在宫中稍微安全点儿,毕竟她对蓉贵人还有点用,而且她这次算是特聘入宫,管吃管住搞不好还有小费。
在王府顾水莲定然对她身心摧残,她本就腰包不太充裕,如今还有身孕,在王府除了克扣月银,恐怕还要打得她小产,一尸两命太不划算。在这儿就当度假,毕竟宫中的景致可比王府好太多,说到底,还是苍天有眼,她在心里默默给菩萨烧了不少纸钱。
果然,蓉贵人看见她,确实脸色极差劲,若非碍着腹中还有小皇子,跳起来和她火拼都有可能。蓉贵人端着唯一剩下的色香味都不占的燕窝粥搅了搅,淡淡瞥了琉璃一眼,“来了?本宫怎么吩咐的,你故意掐着点迟到一刻钟,是想挑战本宫的耐性吗?”
琉璃虽知深宫战场不比沙场差多少,可没想到数日不见,蓉贵人宛然已从懵懂少女变成深宫妇人,可见战场惨烈。琉璃入宫是为保全自己,没必要和她硬碰硬,她在心里略一掂量,低着头恹恹道,“奴婢不敢,只是娘娘如今身怀有孕,奴婢特意焚香沐浴后才进宫见娘娘,而且一刻钟前娘娘正在教育宫人,奴婢在门外听着,受益良多。”
蓉贵人一肚子狠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她说的有理有据,一时让蓉贵人难以应对。蓉贵人身边的宫女咳嗽一声,凑近她小心提醒了句,“娘娘,太后很喜欢她,当心她在太后面前说您坏话。”
蓉贵人憋着闷气撒不出,皇帝虽对其他人无情,可实打实是个孝子,蓉贵人在宫中又没靠山,开罪太后无疑给其他嫔妃开道,在宫中做反派,没有实力当真举步维艰。
她顶着太阳穴的青筋,指着琉璃:“本宫腹中的皇儿虽还小,可做衣却不能耽搁,你且在宫中住下,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你十日内就把衣服都做好,拿来给本宫看,男孩儿女孩儿都要有。”
琉璃严谨地斟酌道,“娘娘难道怀的是龙凤胎?”
蓉贵人拿汤勺的手一颤,咬牙切齿道,“一次生一窝,你是咒本宫身材走样,你好看本宫笑话吗?”
琉璃急忙敛衣跪地,慎重地道,“奴婢这就去准备花样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