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边地母亲:五万进疆女兵的婚姻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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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解说:汪柏祥是1952年进疆的湘妹子。她还是荒原上最早的一批妇产科医生,接生了五十多年,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双手将几千个兵团第二代第三代迎接到这个世界上。

记者:第一次接生还记得吗?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汪柏祥:这个我记得,接的男孩。

记者:第一次去给人接生紧张吗?

汪柏祥:好紧张,那时候刚学了一点点的东西,还没有见过这个。

解说:1952年的一天,营长突然交代给十六岁的汪柏祥一项特殊的任务。

汪柏祥:我一进去就问副营长找我干什么?“叫你去学习”他讲。叫我学什么东西?“学习喂蚕”他说的。我说戈壁滩上桑树都没有,喂什么蚕?他说以后有,以后有就以后有。那时候军队是命令式的,服从命令听指挥,我就出来了。

记者:营长干吗把学妇产技术说成学喂蚕?

汪柏祥:那时都是小姑娘,说这个多不好啊。

记者:怕你们不好意思?

汪柏祥:那么小当个接生婆,接生婆言下之意都是那些老的干的。

记者:自己还没结婚,恋爱都没谈过,却要学这个妇产技术,心里愿意吗?

汪柏祥:那个时候心里当然不愿意了,最后我想反正是工作,为人民服务,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解说:经过短短半年培训,汪柏祥回到原来的营地,正式成为荒原上一名妇产科医生。

记者:如果碰到危急情况、没有处理过的情况怎么办?

汪柏祥:没处理的情况你也得处理。一九六几年有个上海人来生产了,她是横位,先是一只手出来了,当时来不及了,我马上把手送回去,把脚拉下来,这叫内回转术,给她牵引下来了。

记者:不怕出危险啊?

汪柏祥:那时候,危险你送到哪儿去?这个问题怎么解决。解决不了。

解说:军营离最近的大医院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只有小车才可以运送孕妇,而部队里都是军用卡车。

汪柏祥:这么远也没有车,等你找着车小孩都死了。我们这样抢救过来就活了。小孩挺好的,现在在上海,工作也挺好的。前年他妈妈出差到这来,她非叫他到这来和我照个相,他出生在这个房子。

记者:就这吗?

汪柏祥:嗯,也照了。照了以后他说那么艰苦的环境还有那么高的技术。说实话我们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解说:汪柏祥告诉我们原来的医院现在已经成了退休职工的家属房,半个世纪之后,我们很难想象到,当年第二代第三代兵团人的哭声就是从这样的产房里传出来的。

汪柏祥:回来了?你好。

记者:我跟阿姨一起看看,她们当年工作的地方想象不出这当年是个医院来。

汪柏祥:那时是比较好的(房间),你看这房顶还比较完整。

住户:这房子都四十多年了。

记者:这个地方您接生过多少个孩子,还记得吗?

汪柏祥:就是记不清楚了,没好好统计。

记者:您的孩子有她接生的吗?

住户:两个都是她接生的。

解说: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的汪柏祥依然清楚地记得,当年她接生的第一个婴儿出生的情景。

记者:他的哭声响亮吗?第一声?

汪柏祥:接生时最注重的就是要看这个小孩哭声响亮不响亮,他的哭声响亮,我们的心就放下去了,就不提心吊胆了,就害怕小孩哭不出来,那时(他)不哭,我提着腿打着屁股把他拍哭。

记者: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当年把一个小孩顺利地接下来交到他们父母手中的时候,他们是什么反应?

汪柏祥:那肯定高兴得不行。问问他们去,对于兵团人来说,孩子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可能更有体会。

汪柏祥:意味着奉献,人家说我们这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就是这样的。我们这些孩子都在新疆。

记者:您接生的这些孩子可能遍布天山南北?

汪柏祥:天山南北都有,那天坐在车上驾驶员说。我听我妈妈说,那个时候我还是你接生的。我说是不是,其实我都忘了。

解说:我们面前这些步履蹒跚的老人很难让人想象到当年他们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冰峰五姑娘”,这个称号源自于1958年修建的乌鲁木齐到库尔勒的高山公路。

王明珠:那时间维族人不是说,1952年修那条路就没修通,你们现在又修这条路,除非仙女下凡才能修。

解说:乌库公路最高处海拔达4300米。1957年抽调人员重新修建,但是由于高寒缺氧,最危险的地段连很多男人都无法承受,所以这个攻坚队伍中没有安排任何女性。五个姑娘听到消息之后拦住了领导的车。

刘君淑:拦着他的车不让他走,不叫我们上山我们就不放你走,说男女平等男女平等,那怎么叫平等?就是这样的。

记者:可是那上面那么艰苦,连男同志上去都有危险,你们干吗非要上?

刘君淑:那阵也是,心想着,就是要去,年轻人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到哪里去。

解说:就这样,五个来自不同单位的姑娘成了这个队伍中仅有的女性。但是领导给她们的工作并不让她们满意。

王明珠:叫我们在家积雪,帮着伙房做饭。那时我们心里不高兴。

记者:虽然上去了但是帮着做饭?

王明珠:帮着做饭,那不行,我们要到工地。他说你到工地危险得很,都是腰里捆着保险带打炮眼,你们能干吗?我说男的能干我们都能干,领导没办法了:好了,那就试一试吧。

记者:工地上干的活儿跟男同志有区别吗?

王明珠:没有。一样干。打炮眼,那时间就是两个人一根钢钎,男的掌钎我打,我掌钎你打。

记者:那个大锤多重啊?

王明珠:十八磅,那时,一次能连续抡一百锤,那都是大抡不是小抡,甩开了,莲花锤那样打。

记者:你们都是这么抡?

王明珠:都是这样抡,全部是石头。

记者:那个时候干吗要这么豁出命去干?

王明珠:规定说是一年修通,我们就黑天白日干。

刘君淑:那阵子没有什么目的,也不是去争“冰峰五姑娘”称号!,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想,就是干活儿。反正男同志能干我们也能干,我是在冰峰最顶上点第一炮,我们连长说你敢不敢点,我说敢点,我也不会抽烟,所以要一会儿吹吹。一会儿吹吹。我就在那儿等着一会吹吹,吸一口赶紧吐掉,再吹吹,点好了我跑得可快了,他说你行,下一回你就点吧。从那儿开始我就点炮,越点越多……

记者:点炮我们知道这是爆破中最危险的。

刘君淑:对,有些男同志死不敢点,你比起那些男同志中的快手还是比不上,但是比这些差的还是可以的。

解说:当年五个年轻的姑娘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和男人一样抡铁锤,点炮眼,吃住在一起。

记者:那个时候都是姑娘有自己的特殊的问题,每个月那得怎么办?

王明珠:没有,不休息,不休息。

记者:上级也不照顾照顾?

王明珠:照顾。规定你三天,你不休息,连长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那回事。从来没有休息。

记者:男女还是有差别的,那时候干吗非得要证明自己跟男的一样?

王明珠:那阵没想这个,就要争口气。主席都说了。小姑娘你要好好地把新疆建设好,不吃苦是建设不好的。反正再苦再累我们也干。

解说:乌库公路工程竣工之后,五个姑娘又回到她们各自的单位,如今一个姐妹已经去世,今天是她们四十年来第一次相聚在一起,所以特地包了顿大家都爱吃的羊肉饺子。

刘君淑:今年见面后,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上了。

王明珠:少说点儿。

解说:老人们都已经年近古稀,但是心里还始终记挂着那条再也上不去的公路。

刘君淑:再没有去过,现在也不能去,走这个好路都走不了,还能上山?这不可能了。

记者:这个乌库公路后来再也没有去过,修好了以后?

刘君淑:你现在上不去了。

记者:您呢,您去过没有?

姜同云:我去过了。1964年回来探亲,特别要求驾驶员要走我修的路,到现在为止我还想去看看。为啥呢?想想我们当年搬的那些大石头,想想那时候写的那些标语现在还在不在了,反正晚上没有事做,睡不着,都要去想一想的。

附:参加故事讲述的人员名单:

郑瑞阳原农八师(石河子市)副市长

王月凤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退休职工

汪柏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退休职工

刘君淑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退休职工

姜同云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退休职工

王明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退休职工

陈桂英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退休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