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瑞阳:一个冬天,那个房子没有炉子,被子薄薄的一点点,我就没有伸过腿,就这么睡到天亮。
记者:那冬天怎么过去的?
郑瑞阳:不知道怎么过的。反正年轻,小,不到二十岁,经冻。
记者:吃的是什么?
郑瑞阳:野菜挖回来以后,碎米里面都是沙子泥巴,把碎米倒上一些和在一块熬,一人舀一碗就那样吃。
解说:虽然条件艰苦,这些内地来的女孩子还是在荒原上开始了她们崭新的生活,在进疆一年多之后,郑瑞阳认识了一个同样来自内地的小伙子。
郑瑞阳:有一个人其实他心里也有我,我(心里)也有他,但是从来没有说过。
记者:没点破。
郑瑞阳:那天我正在洗衣服,我说给你五毛钱,你给我带个牙刷回来,他上街,他说好。就拿了五毛钱给我买了个牙刷回来,叫别人看到了。我们那些当官的就说,傻孩子,你是不是在谈恋爱,我说没有,没有。后来人家会上就给我提出来了,你那天给了人家五毛钱,说是给你买了牙刷。我说那不是平常事吗,同志嘛,买个牙刷又怎么了?那就不行,那就是问题,什么问题?后来谁也不敢提,他也不敢提,我也不敢提,就这样了。
记者:夭折了?
郑瑞阳:夭折了。
解说:在结束了这段荒原上的初恋之后,郑瑞阳主动提出跟随土改团到最艰苦的基层去锻炼,1953年她嫁给了现在的老伴,也是当时土改团的乡队长周忠玉。
郑瑞阳:那个时候就没有讲什么感情,什么爱情,什么爱情?柴米油盐酱醋茶过日子。跟这个老伴,他现在说,你不要说不爱我,我说我就是不爱你,怎么办呢?现在过日子已经过到这个分上了,我爱你行不行?
记者:这个老伴知道疼您,爱您吗?
郑瑞阳:知道。可疼,可爱。好吃的他不吃都留给你吃,特别到现在都是这样。
解说:郑瑞阳就这样在荒原上成了家,而许多和她一样刚刚来到新疆的年轻姑娘也正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解说:画面上的老人名叫王月凤,是1952年进疆的山东女兵,今年七十四岁,她的老伴已经八十二岁,老两口平时经常在家下跳棋,两个人其乐融融的景象让我们很难想到他们婚姻的背后有一段苦涩的经历。
记者:你刚来的时候团里的男女比例多大?
王月凤:女的太少了,就我们一个中队,估计也是一百多人吧。
记者:像您这样的当年都是宝贝?
王月凤:就是,当时进到新疆来都是当宝贝进来的。
解说:新疆和平解放之后,驻疆的解放军几乎是清一色的男性,而当时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就地开荒建设,要在这片西北荒原上长期扎根,所以成家问题成了这些经历了十几年战争的将士们普遍面临的难题。
记者:后来您知道不,当时招你们这些女兵过来其中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一个是平衡男女比例,二一个点缀就是给……?
王月凤:刚出来的时候没有听到这些,就说是到新疆来当解放军,当时我们那个贾参谋长教训我们一顿:叫你们来就是叫你们来扎根的,就是叫你们来这个那个的,说得大家都哭了。
解说:这些刚来到新疆、一心想当解放军的姑娘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所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婚恋。由于王月凤入疆时的年纪比较大,团里的协理员首先给王月凤介绍了三营的副营长。
记者:当时她(协理员)跟您说了没有这个三营营长条件怎么样?
王月凤:条件说了,条件人家没骗咱,人家说是共产党员。工农干部,贫下中农,年龄二十八九,思想挺好,挺正派的。工作很踏实,政治条件是没挑的。就是毕竟没有感情,没有基础。
记者:听这话第一反应是什么?
王月凤:第一反应我不找,我刚出来,我1952年出来的,我5月份来的,10月份就结婚了,我哪有这种思想准备?
记者:本来想干一番事业的?
王月凤:就是想好好干,不想着依靠别人的力量站住脚,想依靠自己的力量。
记者: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是很快她被协理员调动到了三营的妇女排。报到的地点就是副营长的办公室。那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这个人长什么样?
王月凤:黑黑的那个房子也没看到,再个那时候挺别别扭扭的,我也没有看就出来了。
记者:第一次见面说点啥?
王月凤:啥也没说。就是教导员跟我谈话说叫我跟他结婚,我说没有啊,协理员说了,不是来结婚,是调动工作到排里去,教导员说不是这回事,就是叫你来结婚的。
记者:那这不是骗人吗?把您给骗过来的?
王月凤:我说那就是。
记者:生气吗?
王月凤:不但生气,当时挺恨的,对协理员我可恨她了当时,觉得太恨她。
解说:刚来新疆几个月,还没有做一番事业就要结婚,这让王月凤接受不了,她的怨气都集中到了协理员身上。
王月凤:她最能卡住我的那句话就是要听组织、听党的,在那个地方拖了可能有十天。
解说:因为当时妇女排的驻地不在三营营部,所以为婚姻僵持的这些日子里,王月凤只能住在部队领导家里,白天一边劳动一边接受领导的劝说。
记者:十天里你怎么想的?到底嫁不嫁?
王月凤:从本意来说是不想这样做,但是从当时的客观情况来说我不这样做我怎么办?我老住在人家家里。再一个无缘无故地叫人家教导员在中间这么为难。
解说:就这样,1952年,王月凤嫁给了当时的三营副营长,婚礼当天她才第一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记者:满意吗?
王月凤:小个子挺矮的,当时不满意。
记者:个儿不高?
王月凤:不高。两人没有感情,挺恼火的。连以上的干部在那开会,那天晚上大概是发生地震,匆匆地宣布了一下就完了。就开会了。
记者:怎么宣布?
王月凤:就宣布今天谁结婚就算完了。
记者:大家没庆祝一下?
王月凤:那时候没啥庆祝也没个糖。
记者:喝杯酒?
王月凤:酒?没有酒,那时候新疆哪有酒,看不见酒,啥也没有。
解说:由于当时的特殊环境,最早入疆的女兵很多在1954年之前就结了婚,王月凤的婚礼草草宣布,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结婚照片,连新婚的洞房也只能是当时住的地窝子。
记者:阿姨当年就住这些地方?
王月凤:就是。
记者:这现在看着没法住人?
王月凤:那个时候两边修一修,修平,搞光,这就是个门,从这进去。那个时候也没有洞房,平时住在啥地方就是啥地方,两个人的被子抱在一块就行了,就是床。
记者:跟他也没有感情基础,而且您心里还挺脑火的,那日子怎么过的?
王月凤:刚开始,好像也没有多少话说,后来就好了。
记者:过了多长时间您的疙瘩彻底解开了?
王月凤:有了孩子以后也就好了,大家也都围着孩子转,搞得也就挺好的。
记者:后来您儿女慢慢大了,知道您和他认识的经过吗?
王月凤:我们儿女都知道。
记者:他们怎么说?
王月凤:儿女挺高兴的,就说我爸爸多好。
记者:您这一辈子对于很多内地人来说可能都不能想象,年轻的时候到这儿,住的是这个地窝子,然后找对象还是组织包办,后来过日子也是那么艰苦,回想起来觉得值得吗?
王月凤:值得,我觉得可以,总有人吃苦,作为一个国家、一个事业,要发达,要兴旺,要巩固,总要有人吃苦的。
记者:可以这么理解,可是作为您个人来说的话是不是牺牲有点大?
王月凤:我觉得无怨无悔,我觉得应该,他们的青春不是为了祖国吗,为了解放事业牺牲的,他完全有权利有个家。
解说:2003年,结婚五十周年纪念,王月凤和老伴照了两人几十年来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合影。
王月凤:我说,咱们照个婚纱照吧,照个吧,老头。他高兴得不行说,好,我早就想了,早就想了。
记者:是你主动提的?
王月凤:他说我早就想了,我没敢说。
记者:您是不愿意跟他照?
王月凤:也不想跟他照。因为那个时候,那时新疆的男同志长得老。为啥?他劳动,在这个环境,刚来又黑又老的。
记者:那你跟他说了没有,当时我特别不乐意?
王月凤:那个不说,那个不能说,老头有点小心眼儿,他特别忌讳这点,一直没跟他说这个,今天说这些话都不能叫他知道。
记者:是吗?
王月凤:他知道了要吃醋。
记者:那说明他爱您。
王月凤:也可以这样说,对我不错,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