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边地母亲:五万进疆女兵的婚姻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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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褚秋雨说:“我第一次走进双湖地区,看到一对‘眼睛’一样澄澈碧透的湖泊时,是1963年6月,那时我才二十二岁,还没结婚。和我一起调来的有三百多人,是成建制调来组建边境牧场的。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草原,这么蓝的湖,这么多的牛羊,尤其是山间绿色的草甸上,躺着的那一对蓝色的湖泊,我们都激动极了。但是我们却不能够自由地靠近她,只能站在山头上远远地眺望。因为,双湖中的一个已经被对方控制,对方军人擅自犁出的松土带将一对‘眼睛’湖分隔开了。刚下车,带队的参谋就告诫我们,不经许可任何人和牲畜都不得靠近湖水。”

褚秋雨和战友们的戍边激情,从那一刻开始燃烧起来。

建场的第一天,他们就宣誓:一定要把我们的双湖拿回来,一定要把这块土地拿回来!

褚秋雨被编在了基干民兵连。她们的主要任务是有组织地进入双湖地区放牧、打草、巡逻。

对方的哨卡,就建在双湖岸边上。他们经常阻拦干涉我方人员进入双湖地区。民兵连就一次次迎上去,进行义正辞严的民间外交、抗议和说理斗争。双方经常交织在一起,你进来放牧打草,他就派骑兵跟随着你,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走他也走,你停他也停。有时还经常搞点摩擦、找点事,用马队冲击你的羊群,用装甲车压你的羊只,派军犬出来咬你的人,追你的马。

褚秋雨他们的日子就这么在争议区里一天天地过着。

1971年8月5日,阿吾斯奇牧场十四连连长去夏牧场检查工作,经过双湖地区时,遭遇到对方的巡逻队,十几名士兵端着冲锋枪从山坡上冲下来,将连长围住,粗暴地推搡,要他离开。对方军人的无礼行为激怒了全体职工。上级决定。组织牧工和畜群于8月6日公开进入双湖地区放牧,恢复我国对该地区的主权行使。

当天,前苏军出动一支骑兵部队,对我放牧人员进行驱赶。在遭到我方抵制之后,他们于第二天清晨,派出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在6辆装甲车的掩护下,进入双湖地区,占领了制高点,扼住了进出双湖地区的唯一通道。随之,苏军又向我国境内纵深推进,驱赶在双湖地区放牧的我方牧工和羊群,将牧工栖身的毡房推倒、毁坏。用装甲车来回碾压。

经请示了上级同意后,阿吾斯奇牧场派出符应璋、白文和褚秋雨在内的五位同志,作为边民代表去和对方进行说理斗争。在民兵和边防部队的掩护下,他们从容不迫地走到对方指挥官面前,怒斥对方的侵略行为,申明我方的严正立场,要求对方停止武力威胁,立即从中国领土上退出去。

这场紧张、激烈的说理斗争进行了五天五夜。双方都派出了口才高手,轮流上阵。从开始的一对一,到后来的二对二,三对三……五个对上百。褚秋雨他们从没胆怯,从不放弃,据理力争。

到8月12日这天,褚秋雨一个人就舌战“群儒”五小时,连一口水都没喝,而对方连上三拨人,都相继败下阵来。后来,对方竟给她送来咖啡、牛奶,劝她休息一会“再吵”(实际上,当时的说理。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吵架)。

褚秋雨却说:“你们别想用这一套来拉拢我们中国人。喝了你们的牛奶、咖啡,我就会变修,就会像你们一样背信弃义。就是渴死。我也不会向侵略者屈服,就是渴死,我也不会向修正主义低头。”

当时的画面,在今天只能想象和描述了: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前苏军士兵,背靠着装甲车和重型机枪,面对一个手无寸铁,却又全身透着倚天仗剑般的豪迈气魄和万丈峰刃般的峻厉气势女人,高大的男儿显得弱小了,手中的武器显得无力了,因为他们无力向一位母亲、一位女人打出第一枪。

在五天五夜的对峙和“说理”之后,前苏军士兵也疲惫到了极点。好多士兵连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更没有人主动出来和褚秋雨他们对喊、对吵、对骂了。最后,“苏军撤出双湖时,连装甲车的发动机都显得有气无力了”(摘自《兵团要事日志》)。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成立五十周年之际,我在《新疆建设兵团军事志》中读到了一段这样评价1971年“双湖说理斗争”的文字:

“阿吾斯奇牧场民兵,在双湖地区五天五夜的说理斗争,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维护国家领土主权的对苏斗争中,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从此,不仅在双湖地区,而且在整个中苏边境线上所有争议地区,对方的气焰再也没有如此嚣张过。”

同样,2003年7月29日,中哈两国共同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政府关于中哈国界勘定协议书》后,双湖地区、善都克塔斯地区、大木巴地区的主权和军事控制权,全部归属我国。

察汗鄂博争议区也从此告别了历史舞台,从中哈两国外交人员的言辞中消失。

双湖,萨吾尔山大草甸上一对美丽湛蓝的眼睛,在伟大祖国的怀抱里一天比一天更加明亮起来……

人们常说,山水有情,耸立在共和国西部的座座边山,条条界河,见证了历史,见证了牺牲,也见证了一代共和国女兵的不朽功勋。

褚秋雨的边地人生

褚秋雨的爱人叫王东明,是陕北清涧人。1964年,王东明从部队转业后,分配到阿吾斯奇牧场当侦察参谋。

褚秋雨婚姻和姐姐不一样,她的爱情是在捍卫察汗鄂博争议区的斗争中。和王东明一起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1965年8月1日,褚秋雨和王东明在萨吾尔山完婚。婚礼就是在双湖岸边的草地上举行的。

那天,战友们为了确保他们的婚礼顺利进行,专门派出了一个排的队伍,埋伏在萨吾尔山,监视着对方的动静,同时,连长还命令,凡是来参加婚礼的人必须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性事情的发生。因为这几天对方几乎每天都有骑兵进入争议区巡逻。

为了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兵团边境一线农牧场,特别是争议地区军垦部队。奉命采取回避制度,就是在前苏军进入争议区时。我方采取不与其正面接触、隐蔽监控等措施。同时。在对方撤出之后,我方积极进入。在“你来我走,你走我来”中。体现中国政府的领土主张,实行国家主权。

王东明是昨天才从善都克塔斯争议区撤回来的。

他所在的值班连队,在那里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褚秋雨比他回来早几天。她在大木巴争议地区执行游牧任务,每天都要赶着羊群,在前苏军撤出的间隙,进入争议地区放牧。

7月下旬。场里批准她和王东明的结婚申请之后,才派人将他们从争议区换下来。

三天的婚假转眼就过去了,他们俩人又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在长长的等待和思念中,他们一直坚持到了大雪封山。

当中苏双方武装人员和边民都无法进入争议地区从事任何活动时,双方都才拔营内返。然而,就在这次撤回牧场的途中。褚秋雨却遭遇了巨大的不幸,让她终生丧失了生育能力。

褚秋雨她们的牧业连,是在前苏军撤离的当天,接到上级命令:“撤离争议区,返回牧场。”从大木巴争议区返回牧场,正常情况下需要四天的时间。她们赶着羊群在风雪中走了三天之后,人困马乏。羊群也走不动了,就决定在依山背风的什塔斯冬窝子休整两天再走。谁知,当天夜里,她们的牧业队就遭到了暴风雪的袭击。九群合在一起的大羊群被暴风雪吹散了……

三千多只羊,那可是一个牧业连全部的家当呀。

带队的指导员决定,三人一组就地散开,收拢羊群,找回全部羊只和马匹后,再回牧场。褚秋雨和两个男牧工被分在一个组里,负责寻找收拢散到东南方向的羊只。到中午时分,他们已找到了七十多只羊和六头牛。三人一商量,决定两位男同志继续往前找,让褚秋雨一个人赶着羊群,先回会合地。

但是不久,褚秋雨就迷失了方向。她独自一人在茫茫雪野上赶羊群走了两天两夜,也没找到会合地……

直到第三天中午,从场里赶来接应他们的大队人马,才在离什塔斯不远的雪地里,找到了冻得奄奄一息的褚秋雨,她的身边是一片冻死的羊只……

褚秋雨说,她是在又冷又饿、实在走不动的情况下,才坐下来的。可是这一坐她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天黑下来的时候,她在呼呼作响的风中拉过身边的一只羊抱在怀里取暖。当她再次被风吹醒的时候,她发现怀里的羊已经死了,而且冻硬了。她想站起来,却动不了。几次挣扎失败之后,她才发现她的下肢已经失去了知觉,而且还牢牢地冻在了身下的土地上……

指导员和几个男人,轮流将她的双腿抱在怀里,拼命地打着四匹拉着爬犁的马,向场部卫生队奔去……

褚秋雨冻僵的双腿,在几个男人体温的缓解和医生的努力下,终于保住了。但是不久,她就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病,子宫却被摘除了。

褚秋雨就这样为了那片土地,为了那群牛羊,永远失去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力。

第二年秋天,褚秋雨子宫摘除手术不久,指导员的爱人生下了他们的小三儿。小三儿满月那天。指导员和爱人抱着孩子敲开了王东明的家门,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给了褚秋雨。

指导员放下孩子,对王东明说:“兄弟,去年冬天,是我没有照顾好秋雨,才让她受了这么大的罪。这个孩子今天刚满月,我和你嫂子就给你们抱来了。就算是当哥嫂的给你们夫妻俩赔情道歉吧。”

两家人在泪水中,几经推来让去之后,褚秋雨才收下了指导员家的小三儿,并取名王褚雪,小名依旧按指导员家的排行叫小三儿。因为小三儿是王东明、褚秋雨和薛指导员夫妇共同的儿子。

王褚雪在两家人的共同呵护下,很快长成了大小伙子。

1986年,十八岁的小三儿光荣参军,现在已经成长为一名新疆边防部队的副团职军官。他和他的战友们就戍守在他的父辈们当年为之流血牺牲的土地上。中哈两国正式勘界那天,小三儿——王褚雪中校,专程将他的两对父母接到了边防部队,请老人给他的战友上了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又请褚秋雨在正式划归我国的原中苏察汗鄂博争议区,即现在的中哈边境线上,亲手栽下了第一根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界的界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