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以为自己凭着一魂可以控制体内的煞灵,可是不行……我可以控制一只,但是控制不了第二只……因为白天舒荻排的阵,我体内的一只煞灵被逼了出来……我很想阻止它,可是锦伯……我做不到,我觉得我快被吞没了……你的莲花镖,我连拿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张开手掌,里面正是那晚偷偷收进自己怀里的莲花镖。
他是如此努力,努力不让自己沦陷,可终究抵挡不住煞灵的煞气。他想着,最后关头若是真的控制不住煞灵,他还可以用莲花镖,可谁知道,他居然连拿镖的力气也没有。他太高估自己了。
“第……二只?”舒荻震了一下,“原来那第三只煞灵,也进了你身体里面……”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舒荻,你早知道酥饼里面有引魂涎是不是?所以才想吃掉酥饼试探我……对不起,差点害你被吸走元神,我想过贴身保护你的,但是被你误会成……”
原来他追杀她,竟然是想保护她?
“你为什么会跟魔灵做交易?”唐锦伯吼道,满脸愤怒,“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了舒荻,你知不知道客栈的橱娘已经死在了煞灵的手上。你……”他冲过去拎起席攸荣的衣襟,“你给我一个可以原谅你的理由!”
“只有魔灵,可以让我成魔。锦伯……我只想成为一只善良的魔,我没想过害人。”席攸荣听到橱娘死在煞灵手上,不禁脸色骤变。
“为什么?好好的降魔营统帅不做,要去做魔,你……你你……你究竟怎么啦?”
“我……”席攸荣闭起眼睛,“你还记得《后天罡传记》里,那段关于宝蝉的话吗?”
“距上七百年后,戚家诞下一女童,浑身奇香无比,病人闻之百病消除,常人闻之疑有延年益寿之效。”唐锦伯如是背诵了一遍。
席攸荣点头:“她不是人。她是参灵……我真正的表妹早在出生时就夭折了,就在同一天,她成精并且出现在戚家堡里……”他吸了一口气,“只有戚席两家,才知道这个秘密。换言之……我若为降魔营的战士,那么,我一辈子都不可以爱她。但是……锦伯,我很爱她。”
爱到,可以为她沦为众生唾弃之魔。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从小到大,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不能触碰不能走近她,甚至,长大之后我都不能对她说爱。你懂吗?这种无力的伤痛竟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他抬起头来看唐锦伯,用一种既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眼神看着他,仿佛隐约里,还含着某种薄恨。
恨谁?恨他,还是恨他自己?
唐锦伯踉跄:“所以,才会把引魂涎下在她爱吃的百里酥里面?”他不自觉地抖着双唇,这爱,好可怕啊……而他,居然要活生生拆散这一对人。
点头:“我需要两只煞灵,而魔灵的条件,便是我的两魂,让我为他引出所有煞灵。”
“唉……糊涂。”霍夫长叹,“你可知你卖出的两魂,可以让魔灵复活时增加多少灵力?”
“我……”
事情明朗,而各人心头却犹如压了块重石,连喘息,都带着惴惴不安。
“你体内的煞灵已替你压制下来,自己做错的事,应当自己承受后果,今后的日子里,你将无时无刻受到你的魂跟煞灵撕扯的剧痛。”霍夫寒下了脸,“离天,我们应该乘着魔灵未复苏,还呆在那里之前,就将它拿下。”
说着,便不待其他人回神,一道蓝光闪过,消失地无影无踪。
“啊——总算知道魔灵的踪影了。”郁离天倒是一身轻松,朝舒荻摆摆手,“舒荻,你保重。”现在不需要你啦,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等等,”舒荻拉起郁离天冲出屋子,将他拉到角落里,犹豫着问道,“离天,我的蟠漓珠,在哪里?”
“耶?”郁离天吃惊,“魔灵大概不会复活了,你要蟠漓珠干什么?”
“我……”
“你……不是已经脱离我们了嘛?”哼哼……脑子昏头了?
“身为神……理当扛起责任。”舒荻撇过脸去。
“你真的,要蟠漓珠?”还是不相信。
“嗯。”
“好吧……蟠漓珠,被封在了……”他附在舒荻耳边,嘀咕道。
“知道了吧?我可是等着你回来呢!”郁离天拍了拍舒荻的脑袋。
“嗯——”舒荻应地沉长。
再去向席攸荣房间时,舒荻没有敢进去,她从敞开的门边看见席攸荣跪在唐锦伯面前,眼泪便在这一刻无法控制地如水滔。
“锦伯……就当我求你。”
唐锦伯自嘲般地笑道:“知道了这一切,我还怎么能……”
“能!”席攸荣抬起头,“你一定能,而且只有你能,帮我照顾宝蝉。”
“攸荣……”唐锦伯摇了摇头,“不行啊……”自己的心,在不知道你那么爱宝蝉的时候,已经对你有所愧欠了,现在知道了……他更是……何况,他的心,似乎已经给了那个天真的大胃王了。他怕他无法去爱宝蝉,怕更愧欠于你啊!
“锦伯,纵然不是为我,你也想想你父亲的临终遗言啊!”
唐锦伯一怔,是啊,他怎么忘记了这个?自己娶戚宝蝉可是父亲的临终遗愿。
“想想你父亲,就当我在为你父亲求你,娶她吧,帮我好好照顾她。”能看着她快乐,或许那也能成为他的快乐。
唐锦伯犹豫了。
舒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透过蒙胧的视线,她看见唐锦伯脸上的犹豫,那么清清楚楚地表现出来。
“不要答应。”她在心底呐喊,“不要答应,你不答应,我就不取蟠漓珠,我们找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再不管煞灵魔灵的闲事。”她仍是那么希冀着,仿佛是自己跟自己在打赌。赢了,她会得到他,输了,却会输了全世界。
“锦伯……爱她吧,爱宝蝉,你会发现她值得你爱。”
唐锦伯苦笑,爱她?怎么爱?自己的爱,已经给了舒荻,还能分出多少给戚宝蝉?
他看着席攸荣,心里更加涌起一股无力。可怜的席攸荣,注定为众生牺牲爱情,那么他呢?是否当做为了席攸荣娶下戚宝蝉,算是做了一个英雄背后的英雄?他是不是……也该为苍生做点什么?
席攸荣跪着求他,而他连扶起他的手都抬不起来。
无法拒绝,拒绝一个男子这样的恳求。但是,舒荻……你呢?你怎么办?
或许一切都是孽障,短短的相处,他已视她为命中的女神,眷恋着她,宠溺着她,甚至认为她将会是他这一生的烙印。而让他深切体验到爱的这一刻,却突然插进来另一段他必须接受的情缘。然而……
“呵呵……”他不禁觉得自己悲凉,然而舒荻,她自始至终,都认为他是楚翟。可是他不是楚翟啊,所以……还是应该告诉她的,告诉她,自己并非楚翟。
他亦与她无缘。
他缓缓将头移向门外:“你起来吧。”
“你答应了?”
“我……”答应二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唐锦伯仰面,伸出一只手拉住席攸荣,点了点头。
“楚翟……”舒荻紧紧贴在墙壁上,“为什么要答应你为什么要答应?”
墙壁冷冰冰,令她不停颤抖。
可是,这已是自己知道的抉择不是吗?舒荻痛地想把心挖出来。真正听到,跟在心里演习,是根本不一样的感觉。真正面临,就好像自己失去了灵魂一样,只剩下心在不停抽着,痛着,空着,纠结着……
楚翟,你最终还是扔下我了吗?
楚翟,真的无法重新开始了吗?
真是可笑,可笑的是并非魔灵再一次分开了他们,而是命运。
命运让她迟到了,就注定了擦肩。
暗夜里,树梢的流云,轻移如同沙溢,冰凉的月,淡淡淡淡地铺散薄辉。
“舒荻,离开吧!”唐锦伯悄悄走到了门边,低着头对她道,言语微颤。
舒荻背过身:“我不要。楚翟,我不要……”
“你能呆在一个只是楚翟影子的人身边一辈子吗?”
“不,你是楚翟,你不是影子,你是我的楚翟!”舒荻转身扑进唐锦伯怀里,靠着他的胸膛哭道。
“不,我不是楚翟。你爱的是楚翟,但是我不是楚翟,我也无法做楚翟的影子。”是真的无法做,无法在每次面对你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你看楚翟时的眼神。那种眼神让他无法承受。所以,离开应该是最好的吧?
“楚翟,你爱我的,你怎么舍得离开?怎么舍得再次丢下我?”舒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碎裂了。
可怜的舒荻,你可知,就算他不是楚翟,他也一样爱上了你呢!唐锦伯心内越发悲伤:“我不是楚翟,所以并没有爱上你。我该爱的,是我的妻子。”
“你们还没有成亲。”
“她迟早是我的妻子。”
“你不爱她。”
“我迟早会爱她。”
人,是不是有时候真的那么可恨?诚实地可恨。
的确,若现在放手,那么他,就真的永远与她再无交集。这两根绵延了七百年的情丝,终成了两道陌路的平行线。
“楚翟……请你不要。”舒荻乞求。
唐锦伯难过地亲吻着她的耳廓:“舒荻,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快乐地生活下去。”
她坚持不放手。
他狠下心,用力拉开她的胳膊。
他弄疼了她胳膊上的伤口。
她嘶声,他心疼。
她低垂着头,周身寒风四起,冷地彻骨。
他凝望她,那一张洁净的脸庞,他再无缘触摸。
她嘤泣,他的楚翟啊——在哪里呢?
“去,去找真正的楚翟,好好地活。”他道。
舒荻双肩抽动:“锦伯,能不能吻我?”
“呃?”
她缓缓抬头,一张脸流满了眼泪。她深切地望着眼前是楚翟却又不是楚翟的人,缓缓道:“吻我。”
或许是因为那声“锦伯”,让他着魔般地捧起了她的脸,慢慢地靠近她,然后……将自己的唇,贴上她的唇。吻,了,她。
火一般炽烈的爱,像盛开着的奢靡烈焰莲,焚烧啊,焚烧着离别,焚烧着激情,焚烧着,最后,终会化为灰烬。
舒荻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落进绞缠的两张唇里,各自品尝到了苦涩。
“呜——”她呜咽。这吻,并带不来任何甜蜜。
房间内红烛滚泪之声“毕毕剥剥”,仿佛心在碎裂。席攸荣呆呆坐在床上,听着外头两个人的诀别,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造化是为弄人而在。
舒荻回到房中,一眼便看到桌上的糕点。
为什么前不久还宠着自己的人,马上就要离开了呢?
她拿起一块杏仁酥,忽然又想到橱娘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眼泪又不能自控地如雨点下落。将杏仁酥放进嘴里,一股淡淡的苦涩缓缓弥漫出来。
这样的苦涩,最似心中的那缕悲伤,苦苦压抑,然而却无比清晰。想要挽救什么,却看到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从指间切身流失。满身的无力啊,连一声呻吟都无法发声完全。然而,就像那酥皮一样,自己的脸上,必须永远爽朗明快,必须充满希望地微笑。那样,才能掩盖悲伤啊……
于是,她擦干了眼泪,把桌上的糕点全部吃完,然后拿起铜镜,对着镜子里的舒荻道:“舒荻,你已经迟到了。所以,承认吧,你又一次被丢掉了……吃光他所有的宠溺,忘记这一世的楚翟,心里,永永远远只记得七百年前的他吧!”
她放下铜镜,又看了看天际隐含的冰蓝,默默想着:离开,他会道别吗?
风骤大,迷了当空的明月。而此夜,又将迷失多少人的心呢?
黎明,唐锦伯醉醺醺地回房,一脚踢在门边坐着的那个人身上。他红眼惺忪:“舒荻?”
舒荻睡熟了,她居然在他的房门口睡熟了。她为什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睡觉?
寒风一下子将他吹得无比清醒。她怕,怕他不告而别。但是有时候,怕是不能改变什么的。越怕的东西,它越会发生。舒荻啊,对不起,因为他的确想不告而别的,实在无法,无法在面对你的时候离开。那样离开会有牵挂,会有牵绊。
他蹲身下来,久久凝望她的睡脸。那如栀子花一般无瑕的洁净脸庞,真的要跟你说再见了。不,是永别了!
他抱起她,轻轻地抱起,思索着,这丫头真当倔强啊,这么冷的天,居然跑到了他的房门口,只为守着他,等着他。但是这声“再见”,他只能在她的睡梦之中说了。好好睡,舒荻。然后,去找你的楚翟,开心地生活。
他抱着她,缓缓走在廊上。东方已显露鱼白,已是新的一天,过不了多久,太阳便会出来了,太阳出来,他就不在了。
此时此刻,他多羡慕那个楚翟,不知道,他在何方,为何会丢下舒荻远去。他,怎忍心呢?
她离开,是因为去寻楚翟;他离开,是因为他非楚翟。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睡地如此安稳,她应该是觉得睡在他门外觉得无比放心吧?她应该是认为他一直在房里的吧?她难道不知道,现在已经冬天了,她睡在外面,很可能会冻死?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摧残自己的身体,就等同于在折磨他的心?
终于将她放到了床上,他再无半点留恋,迅捷地转过身带上门,飞奔着扑到了栏杆上。
红日一瞬间侵染大地,曙光燃满了希望,仿佛带着毁灭性的希望。此刻,他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唉——”席攸荣在回廊那头长叹,默默念着,“锦伯,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