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荻忽然无比镇静地说道,她眼中的泪却流地更加汹涌。
唐锦伯愣住:“为什么要说是你害死了她?”
“楚翟,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隐瞒的。”她无限自责。
“到底怎么回事?”
“是席攸荣,煞灵是席攸荣引出来的。”舒荻闭上眼睛,凭着自己刹那间的勇气,把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说完,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把这句话早就放在了嘴巴边,一直很想说很想说,努力控制着,却最终还是溃败。
“你,说什么?”唐锦伯被雷地不能动弹,“煞灵,是谁引出来的?”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是席攸荣,是他把引魂涎放在了百里酥里面,我亲眼看到他在乱葬岗引了一只煞灵出来。”
“不可能,百里酥是宝蝉爱吃的东西,他不会利用宝蝉喜欢的东西做这种事。而且他身为降魔营副统帅,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楚翟,是真的。你那个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他引出了煞灵。我本来以为他也是无辜的,可是我亲眼看见他引出了第三只煞灵……”
“第三只?”
“你忘记我们连续两天看到的星象了吗?第一天看到的,那个叫首煞连珠,第二天消失的那颗就是被你打散的那只。可惜你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席攸荣引出了第三只煞灵。”
唐锦伯无力地向后退去:“首煞连珠?”
“嗯……预示着,魔灵即将重现。”
“魔灵?混沌之世?”
舒荻点头:“到时,三界又是一场浩劫。”
魔灵啊,你终究又横亘在我们之间,为什么,自己会将一切都说出来?心里好难过,明明说好不再背负责任,明明已经忘却了种种,为什么还要参与其中?
可能,一切真的已注定。从乞愿时抽中的那张纸条开始,就注定这一次,他们依旧无言。
楚翟楚翟,千万不要放弃她,不然,她又该等到什么时候?下一个七百年,或许她会疯了也说不定。
“责任,本不该强行付与的。既然你想逃脱这一切,我们又能耐你何?只是舒荻,魔灵若是重现,你就必须躲起来。既然不想参与这种战斗,那么就走远一点,从现在开始就远离这一切。”
霍夫啊,她走不了了。远离这一切,说出口只有五个字,但是做起来好难啊……自己躲过了魔灵那又怎样?苍生如何?众生怎样?
看到橱娘倒下的那刻,她亦知道自己无法自私地彻底。连她都无法,更何况楚翟?他本就是个正义的人,从把她带到阵眼时就已知道,这世的楚翟,依旧是正义的化身。
“浩劫?”唐锦伯险些站不稳,“不,攸荣不会做这种事的。”
“我早该说出来,早点阻止他,橱娘就不会死了……”舒荻无法从刚才的震惊中拔身出来。那双手啊,那双能做出各种美食的手,竟然……她来世,还会做橱娘吗?还会做出好吃的点心吗?如果会,她一定等着,一定去吃她做的点心。
“我要去问他。”唐锦伯身子一凛,推开舒荻朝席攸荣的房间奔去。
“楚翟!”舒荻想拉住他,但是手上略过他衣袍的那刻,她迟疑了。
楚翟,她的楚翟啊,终究是这样,会丢下她的吧?
夜黑地可怕,时光在碎碎地流走,然而在流失的过程中,带走的还有生命。
黑暗里流失的时间更可怕,因为无法看清楚任何,甚至是自己的死亡。
唐锦伯的脚步虚浮,东倒西歪地撞进席攸荣的房间。
“攸荣为什么?为什么要做下这些罪孽?”他无法沉静地跟席攸荣一问一答,所以一开口便道。
屋子里似乎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桌椅全部倾倒,花盆瓷器碎满地,那篮百里酥也被压地粉碎。席攸荣躺在狼籍之中,脸色煞白,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珠湿透了他整张脸。
“攸荣?”唐锦伯转神,迅速扶起席攸荣。
“锦……伯……煞……灵,煞灵……”席攸荣抓起地面一把酥饼的碎末,但是手掌毫无力气,才堪堪握住,碎末便像流沙一样又从他的手心里流了出来。
“你说什么?”唐锦伯将耳朵贴在他的唇上。
“阻……阻止它……快……快去……”
“它已经散了。”唐锦伯的眼眶通红,看着席攸荣的模样难过至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席攸荣松下一口气,再无力气说话。
“攸荣,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攸荣?”他多希望是煞灵,希望他也是煞灵的受害者。
席攸荣紧闭着眼睛,再没开口。
“攸荣……攸荣?”唐锦伯轻摇着他的身体,开始忐忑起来,“攸荣你醒来,你忘记宝蝉了?攸荣,我不娶宝蝉,我不娶她,攸荣……”
宝蝉?娶宝蝉?刚刚奔到门口的舒荻怔住。
她的楚翟竟然真的要娶其他女人?
“如果,再如果,楚翟要娶的人不是舒荻你呢?”
原来,那个不是假设;原来,她的楚翟竟然有婚约?原来,那些聘礼不是席攸荣的?原来,自己来迟了那么久啊……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啊,等了七百年,竟然是自己迟到了?
魔灵还未出现,她居然已被放弃!
她震在门外,良久回不过神来。直到唐锦伯的嘶哑叫唤把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可惜,他叫的不是她。他声声叫的,是“攸荣,攸荣……”
舒荻忽然哭了出来,原来他真的不是楚翟了,不是楚翟了,他叫唐锦伯,他不叫楚翟了。
“我去找霍夫。”她飞速转身,怕自己被淘汰地太惨烈。
然而眼泪,早在风中化开……
“楚翟,楚翟,为什么你就不是我的楚翟了呢?”她一路奔着,眼泪不曾干涸。
“楚翟,为什么我会来迟呢?”
“楚翟,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楚翟,你是我的楚翟啊……”
明明是你,却又不是你。靠近你,才发现你已不是你。这种无力改变任何的心情,让她很想一头撞死在街上。
霍夫跟郁离天始终想待舒荻想清楚之后再离开,便下榻在了州刺使府上。
夜沉沉,各周百姓早已熄灯梦周公,刺使府当然也不例外。舒荻站在大门外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门,急地能憋出一斗汗来。
“开门开门……霍夫,离天……”
“霍夫——开门——”
“离天——我是舒荻啊——”
“死离天,你听到没有啊……”
“霍夫啊……不要睡觉了……”
“郁离天,你要是再不出来,当心我把你的九条尾巴全部割掉!”
“啊咂——”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里头探出个人,迷蒙着双眼,打哈欠道。
舒荻上前一步,拎起那人狠狠道:“霍夫跟郁离天在哪里?”
那人吓得立即清醒,一看是白天排阵之人,也不敢得罪,颤颤指了指东边:“霍霍……国师……在在在……听……听水楼。”
舒荻手上一松,像风一样刮向那人所指的听水楼。
“霍夫……”舒荻叫喊着跑进楼。
霍夫正在莲花座上打坐,旁边的郁离天显少的把九根尾巴都露了出来,细细拔着上面的杂毛,他可要好好爱护这些尾巴呢,要是哪天真被舒荻割掉了哪一根,他可是会后悔之前没有好好照顾它的。
“霍夫!”舒荻的声音忽然杀了过来。
郁离天还来不及把尾巴收回去,已见舒荻冲了过来,两只手各抓了他一条尾巴往外面拖:“快跟我走。”
“等等等等……”郁离天被倒拖着拉出老远,他掰住一张檀木桌角叫道,“去哪里?”
“去救人。”
霍夫倏地张开眼睛:“救谁?”
“席攸荣。”
“降魔营副统帅?”霍夫眯眼,“他怎么了?”
“耶?”舒荻侧头想了片刻,“不知道……”
刚才急着逃离现场,竟没有将席攸荣看清楚。她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忽然觉得,要是有法力的话,自己就不会这样方寸大乱了。
“在哪里?”霍夫问道。
“呃……”叫什么客栈来着?“我带你们去……”
“笨舒荻,靠你两条腿走路,小王爷怕是不知道要多受多少苦了。”郁离天乘舒荻松手之际,立即收起尾巴。
对啊,为什么要走着去,明明这里有两尊大神的呀!
还没多想,舒荻眼前一阵水烟,再清晰时,已落在了客栈的院落中。
其实,有时候有法力也不是坏事!她是不是该考虑要回法力?
“在这边!”舒荻拉起两人,飞快地冲向席攸荣的房间。
唐锦伯早将席攸荣抱到了床上,自己则愣愣靠在床帷上发呆。
“楚翟……”舒荻推了推他,“你看我带谁来了?”
“谁?”唐锦伯的目光有点呆滞,满眼的空洞让舒荻的心忽然痛了出来。
“楚翟,你不要这样,攸荣不会有事的。”她靠进唐锦伯怀里,抱着他道。
“这究竟……怎么回事呢?”唐锦伯回抱她,全身忍不住发颤,“他为什么要引煞灵?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眼泪缓缓从他的眼眶中流落,滴到舒荻洁净的额头上,顺着她的鼻梁,一点一点流进她的嘴巴,她好难过,难过地如同窒息。
她的楚翟流眼泪了,然而这眼泪,却不是为她而流。
她伸手擦掉唐锦伯的眼泪:“楚翟,你不要难过,等他醒了,我们问问他好吗?”她像他哄她时那样哄着他。
他的目光缓缓聚焦,终于落在舒荻身上,他忽然抱紧了她:“舒荻,你让我忘记煞灵就是为了这个吗?你既然已经隐瞒了下来,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啊?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好难过?原本已经欠了攸荣很多,如果他再变成这样,我会难过地死的,我真的会难过地死的。”
难道,真的不应该说出来吗?舒荻傻了,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脑袋发热,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楚翟,你好痛苦,可是你知道吗?她的心,现在也在抽痛着呢。
“攸荣,”舒荻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攸荣不会有事的。”
“如果你们两个再叽叽歪歪,他没事也会变有事。”郁离天冷冷冒过来一句,他蹲身在地上,食指沾了点百里酥的碎末放在鼻翼下闻,“引魂涎……”他想他懂了什么叫“他为什么要引煞灵”了,煞灵居然是降魔营的副统帅席攸荣引出来的?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霍夫缓缓走近两人,向床内的席攸荣投去一眼。
舒荻忙拉着唐锦伯让了位子给霍夫。
“他坚持地很辛苦。”霍夫坐了下来,右掌已聚拢一股蓝色的光亮,缓缓放到席攸荣额头上,沿着他的主骨一路下移,直至移至双脚上,蓝光一瞬收却。霍夫的额上开始冒出冷汗。
“霍夫?”舒荻怕打断他似的轻轻唤了声,“怎么样?”
霍夫凝神屏息:“他的体内有煞灵。”
“什么?”众人仿佛觉得空气一瞬凝结。
“他的体内,有煞灵?”唐锦伯喃喃重复着,忽然想起那日在客栈时,那只煞灵飘进席攸荣的房内,原来……原来当时真的是有两只煞灵。而他将另一只煞灵打散的时候,原来的那只,已经躲在了席攸荣体内。
顿时,煞灵穿越过他身体时的那种冷森又从他身体深处溢了出来。
“快将它逼出来啊!”舒荻惊道。
霍夫摇了摇头:“不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三魂只剩下了一魂,而煞灵则是依附在他原来的两魂空间里,若是贸然逼出来,席攸荣轻则变成痴呆,重则,便是死亡。”
“死亡?”
“我想他凭着仅存的一魂,跟煞灵争斗地应该相当辛苦。”
“那是怎样?”唐锦伯急道,“难道煞灵要永远呆在他身体里面?”
谁也不敢想像那样的后果。席攸荣身体里原本就有弥祖赐予席家家族的神力,若是这种神力与煞灵结合,那么,他很可能会变成魔。
正在这时,床上的席攸荣有了反应。他像是呻吟般地发出了点声音,手不自觉地向唐锦伯伸过去。
唐锦伯急忙握住他的手:“攸荣……”
“宝蝉……好……好……照顾……她……”
霍夫忽然凝神,推开唐锦伯,朝席攸荣送过去一道蓝光:“离天,快来帮忙……乘着他清醒先把煞灵遏制下去。”
郁离天闻言立即跳过来,手上一道红光流泻,与霍夫的蓝光绞缠,凝成一股巨大的力量输入席攸荣体内。
良久,霍夫、郁离天两人才缓缓收手,全身曝满了汗珠。而唐锦伯跟舒荻,已看地呆了许久。
席攸荣的脸色转红,张开来的眼睛里又重新充满了光芒,但旋即,便红了,流下眼泪。
“攸荣?”
“失败了……”席攸荣仰面躺着,任眼泪落到自己的鬓发上,“还是失败了……”
“你……”
“锦伯……”席攸荣侧过脸来看着唐锦伯,“我无意间在神巍坡发现了魔灵幼体,我,把两魂卖给了它。”
“什么?”众人惊呼。
顿时,室内一股冷寂。沉地可怕,像暗藏的风暴一般,好像随时会出来席卷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