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原本的一腔郁闷被这天真的言语一击便消散,她还真是单纯啊……情不自禁起手割了一下她的俏鼻,“放心,有你吃的,大胃王。”
舒荻愣愣看着他,摸了摸鼻子:“楚翟,你以前也割过我鼻子呢……”
她的目光泛着某种感动,像极了思念,似乎在思念很遥远很遥远的人。唐锦伯的胸口一窒,那根本不是看他的眼神,她看的是楚翟,而他不是楚翟!为什么,她就是看不到站在楚翟影子之前的他呢?为什么她就是不懂他不是楚翟呢?
“我不是楚翟。”他有点闷闷不乐了。
舒荻一愣:“你是。”说着,起手亦割了一下他的鼻梁。
那根手指触及他的鼻梁,如水流过一般的错觉。但是他的心,此刻却如掉进了冰窟之中。
她说“你是”,她如此坚决,而他,却也害怕当她清醒他不是楚翟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绝望,会是怎样的伤心。他不忍心伤害她。
“楚翟,你不觉得那什么荣的很奇怪吗?”舒荻摇晃着脑袋,将话题转开。
“呃?”怎么连她也觉得席攸荣奇怪了吗?
舒荻兀自说着:“他似乎好累哦……”
“累?”的确,他很累。
“楚翟跟他是兄弟吗?”
“嗯,很要好的兄弟。”唐锦伯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小就认识,在一个饭碗里吃饭,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说完,他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
“舒荻,”他忽然想到了很重要的事,对舒荻正经起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要你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你会怎么样?”
“呃……”舒荻显然不明白,“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嫁?”
“那是比如说,比如说一定要嫁。”
“呃——”她想了一会儿,“如果要我嫁给那个什么荣的,我觉得我会自杀。对,我会自杀,我才不要嫁给那个讨厌鬼呢!”她一拍马头,说地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唐锦伯面色一黯:“如果,再如果,楚翟要娶的人不是舒荻你呢?”
“耶?你要娶谁?”
“娶……”他的心里顿时集结了许多想法,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道,“娶攸荣的表妹。”
“哦。”她轻轻哦了一声。
“你?……”为什么没反应?
舒荻擤了擤鼻子:“可以不娶吗?”
“不能。”
“哦——”她又是轻轻一哦,整个人忽然浸润了伤感,“楚翟,这个假设不好,我不喜欢这个假设。”
唐锦伯一怔,她竟然当这个只是假设而已?然而在看到她刚才的失落表情时,他终究没把实话说出来:“好,不做这个假设。”没饭吃的人应该是他吧?
礼队不久便赶上了两人,出了青山,前面便是郴州,经过昨夜的露宿,唐锦伯知道大家疲累,打算在郴州府歇上一天,备足了干粮用品再上路。
临近城门,远远便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杵在前面,人头攒动间,隐约泛着一片片粼光,明晃晃刺得人眼睛生疼。
唐锦伯领着大堆人马自是更难前行,离城门还有几丈之地,便前行不了,被迫下马。
“什么事情啊?”舒荻窜到人前,向唐锦伯招手道,“快过来……”
唐锦伯见她一脸兴奋样,便也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什么事?”
“喏!”城门的告示栏上贴着一栏公告,大概意思就是通知今日巳时城门前排阵比赛,有兴趣者皆可参加。
告示下铺排了一张长桌,上面放了九面烘焙了黑色莲花的圆形镜子。人潮涌动,竟还无人上前应赛。
唐锦伯举目而望,这哪是来比赛的人,分明是城门口的侍卫将人堵在了外面,人家进不去,就只好都在外面杵着了。郴州东临东海,南接平原,北触京畿,自然是要塞,人口流动频繁,而这处州官居然如此大胆,敢私禁城门。
“楚翟你看。”舒荻指着那张告示说道,“上面说谁能排出大人最满意的阵法,谁就能到大人府上住上三天呢。”
“那又怎么样?”
“呃……大人府上应该会有很多吃的吧?”哈哈……那样说谎就不怕没饭吃了。
唐锦伯脸上黑成一片:“我饿着你了吗?”
舒荻捂着嘴甩甩手:“吃不在多。”说着,便动手排起阵来。
众人见有人排阵,都相继静下来,围着舒荻看。
“八卦甲子,神机鬼藏,甲遁坎宫,日奇居右,月奇掩前,星奇瓤后,六仪随驾,魔怪止步,冥灵魄散。”她的手拿起镜子飞快排列,仿佛本就是驾轻就熟的东西。
阵成,“唆”一声,九道银光若银瓶乍破破镜而出,宛如天柱一般直插向当空。
“好阵,好阵法啊……”
在场有懂阵的人忍不住赞叹。
唐锦伯一看,果然啊,这丫头不简单。
舒荻忍不住又浮夸起来:“那当然,我……”立即顿住。
因为城楼上站出了一个人。
“舒荻的功力可是一点都没退哦?”郁离天笑着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舒荻一愣,拉起唐锦伯的手道:“我不认识他。”
“舒荻。”霍夫亦站了出来,目光落到唐锦伯身上时,闪过一丝异样。
一黑一白两个飒爽身影迎风立在城楼之上,怎不夺人眼球?
唐锦伯微微蹙眉:“你不认识他们,他们可认识你。舒荻,去吧……你不去,这些人怕都进不了城。”
舒荻张嘴,见唐锦伯说的在理,便说道:“你们等我,我去去就回。”说着便怏怏地向城楼走去。
席攸荣被那阵里所发出的银光一怔,继而又看到城楼上的霍夫,不禁脸色骤变。虽然国师向来深居,见过他的人没有几个,但是他作为降魔营的副统帅被规定每年八月便要向霍夫听取圣解。不过他不是应该呆在护国寺的吗?怎么会出现在此?
人群随着舒荻的进城开始鱼贯而入,不多时便都散去。因为答应了舒荻等她,所以唐锦伯并未入城。
“你怎么了?”他走近席攸荣,觉得他脸色相当难看。
席攸荣回神,僵硬而笑:“没事,只是觉得累。”
“累?”这让唐锦伯想起舒荻说的话,不禁猜测她是不是在提醒他什么。他拍拍席攸荣的肩膀:“辛苦你了。你先进城休息吧,我在这里等她。”
席攸荣忽然怒道:“她是女的吧?”
“呃?”他居然知道了?
“锦伯,你若是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宝蝉的事,我席攸荣就算跟你是兄弟,也会把你剁了。”他发狠话。
唐锦伯呆住,席攸荣似乎变地暴虐很多。他张张嘴:“攸荣,或许我们该好好谈谈。”
席攸荣并不理睬他,驾着马,带了礼队缓缓进城而去。
他的背影孤单甚多,原本壮硕的身形不知怎么的,现在看来竟然如此单薄。唐锦伯不禁有点担忧,又将视线落到他挂在马旁的礼盒上。
百里酥,你会是单纯的酥饼吗?
那厢舒荻一点都不情愿地走上城楼,冲郁离天咬牙切齿道:“你的尾巴果然不想要了。”
郁离天一脸委屈:“这次可不是我要来找你的,是我们的国师大人。”他有意看了看霍夫,“你在人家的地盘上,好歹也给人家点面子嘛!”
“找我就找我,为什么把人都堵在城外?”
“不把声势搞大一点,你会注意那张告示嘛!”郁离天一副“为了钓你,这都是小意思”的模样。
“我不理你!”舒荻甚气,转向一直沉默的霍夫,“霍夫,难道你也要阻止我?”
霍夫微微笑道:“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耶?霍夫?”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你不说我自私?”舒荻吃惊。
霍夫摇头:“责任,本不该强行付与的。既然你想逃脱这一切,我们又能耐你何?只是舒荻,魔灵若是重现,你就必须躲起来。既然不想参与这种战斗,那么就走远一点,从现在开始就远离这一切。”
“啊?”舒荻的嘴巴张地老大,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她上前抱住霍夫,“霍夫,你真好。”边说边狠狠瞪了一眼郁离天。
郁离天假装无视地朝天空瞟去。要是哪一天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只剩下八条尾巴了,那消失的一条肯定是被舒荻割掉了。
冬夜侵袭地早,红彤刚退尽,明亮的长庚星便闪烁着挂在了墨深的天空。整整一天,舒荻都在回想霍夫的话,“责任,本不该强行付与的。既然你想逃脱这一切,我们又能耐你何?只是舒荻,魔灵若是重现,你就必须躲起来。既然不想参与这种战斗,那么就走远一点,从现在开始就远离这一切。”
“从现在开始就远离这一切?”舒荻怔怔重复着,坐在拱窗上的身影微微晃动着。
“舒荻,”唐锦伯拿了些糕点进来,“大胃王连晚饭也不想吃了?”从城楼回来之后,她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呃?已经晚上了吗?”舒荻回过神,摸了摸肚子,觉得里面已经空荡荡的了,“果然晚上了。”说着抓起唐锦伯手里的糕点胡乱塞进嘴巴里,含糊着又说道,“楚翟,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唐锦伯坐到了她身边。
“你愿意离开现在的环境吗?”
“呃?”
“你愿意,抛下一切离开吗?”舒荻眼巴巴地问道。
唐锦伯轻笑一声:“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她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舒荻怏怏放下手中的糕点,使劲擤了下鼻子:“你出去吧,我一个人想想。”
“想?呃……好吧。”唐锦伯把糕点放到桌上,最后看了一眼舒荻。
“楚翟,”舒荻又唤住了他,然而目光依旧向着窗外,“楚翟不好奇我是谁吗?”
唐锦伯的眉一皱:“不想知道。”
“为什么?”
“因为,那不重要。”
是的,那不重要。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他从未有过好奇的时候,从没想过要了解她的时候吧?她在他心里,应该还没有可以站立的位子吧?所以,他是无法为她抛下一切离开的。
“舒荻?”唐锦伯忽然觉得舒荻一阵怪异。对她的一切说不好奇是假的,但是于他来说,知道关于她的一切越少,等她发现他不是楚翟的时候,他就越不会舍不得吧?
舒荻摆了摆手,背影一瞬间变地落寂许多。
唐锦伯的心忽然为这背影深痛,这样孤单的舒荻,他心疼。他起手,想为她拂去那一身不适合她的哀愁,但又停止了,她的哀愁,应该是为楚翟吧?或许,她已经发现了他不是楚翟。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害怕,害怕舒荻就快离开,就快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可是,生活无留她的足迹,他的心里,却早已将她铭记。他收手,默默地出了房间。
想想想……舒荻难过。原本那么坚定的信念,在现在看来竟不知不觉动摇了。如果魔灵重现,她就必须现在就躲起来,远离这一切。可是楚翟不愿意……他不走,她怎么能走?所以魔灵,我还是得面对你吗?
不,霍夫说了,责任,本就不是强行付与的。她已不是神,为什么还要承担神的责任?可是她看见霍夫也好辛苦啊,七百年来一直守侯着人间,他何时能放下责任?
已经第三只煞灵了,魔灵,你终究还是放不过我们?
不知不觉,夜已深。舒荻仰望星空,看着那片星象发呆。
也不知道又过去多久,舒荻忽然觉得周身发冷,这才发现自己肚子空空,脑子也空空的。转身之余看到桌上唐锦伯放下的糕点,不禁湿润了眼眶,很久很久以前,楚翟也是这样关心自己的。可是楚翟,你还是楚翟吗?
如果是,你是不是又会放弃她放弃自己?
如果不是,你又为什么这么宠溺她?你可知,舒荻这个人,她宠不得的,宠她,她会生生世世赖上你的。
她抹了抹眼泪,并不去吃那些糕点,反而转身出门,想去厨房找点热食垫底。
客栈内冷寂无声,一捧月光惨淡地打在厨房门口,微弱的烛火照映出一个人的身影。舒荻一喜,或许真的能吃上点热乎乎的东西呢!
弗一进门,她就愣住了。
她看见了什么?
煞灵?!
一个身影斜斜倒在她面前,她呆了。
那是客栈的橱娘,她知道唐锦伯拿来的那些糕点是她做出来的。她怔怔看着橱娘干枯的手里紧拽着的糕点模具,跟她刚才吃下去的形状一模一样。她是在收拾厨房吗?她是因为自己才碰上煞灵的吗?她,真的死了吗?
“啊——”她尖叫,“为什么逼我为什么逼我?”
煞灵悉唆,慢慢靠近她。
“你……”她哭着指向煞灵,“为什么要吸她的元神?”
煞灵缓缓飘着。
“不要逼我,你不要逼我……”
煞灵过来了。
“啊——你走开……”舒荻抱住脑袋。
“舒荻!”唐锦伯听到她的叫声赶过来,一看,吓地全身的血液逆流,从脚底心抽起一股冷风。他纵身扑向舒荻,让正要上手的煞灵扑了个空。这个笨蛋不知道用莲花镖吗?
“悉唆唆……”煞灵显然愤怒了,两只白色的窟窿对准唐锦伯迅速飘了过来。
唐锦伯一手揽住舒荻,另一手探到怀里摸出一枚莲花镖,“嗉”一声直击煞灵命门。
旋即,水烟带着煞灵一道消失。
“舒荻?”唐锦伯摇了摇怀里的舒荻,以为她吓呆了,“不要怕舒荻,它已经消失了。”他轻拍着舒荻的背。煞灵为什么又会出现?
轻微的抽泣声传来,舒荻忍不住全身战栗。
“没事了大胃王。”唐锦伯道。
舒荻摇了摇头:“不……她怎么办?”她抬起头,指着地上的干尸。
“不要看舒荻。”唐锦伯将她的头又压回自己胸口。
“她怎么办?”舒荻哭地有些竭斯里底,“她再也不能做菜了,人们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楚翟,我的房间里还放着她做的点心呢……楚翟……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唐锦伯以为她胡言乱语:“好了舒荻,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忘了,你也差点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