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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怪胎:阴影里的中国宦官(1)

中国文化体系中最可耻的产物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神秘的一个群体。他们一向面目模糊,表情阴冷;在历史的阴暗角落,他们大多时候沉默着一声不吭,让人甚至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但当他们一旦发出声音,整个天下往往都会为这种声音而震怖,而敬畏。论地位,他们虽然只不过是奴仆,却因靠近权力的中枢而不经意间便操持国柄,宰割天下,让时人为之侧目。

这是一些既重要又卑微的人。他们原本是男人,却在锋利的刀刃下变得不男不女;他们出入于美女如云的后宫,却早已没有了性能力;他们被主子认为是太阳下最忠实的奴才,却常常背着主子干出些无法无天的勾当。

他们大多为人所不齿,人们在说起他们的时候,往往是愤恨、畏惧,甚至加上一点悯怜的古怪心理。不管手里握有多大的权力,不管如何任意处置江山社稷,他们的人生先天的有了阴影和缺陷。对他们而言,生理的缺陷必然导致了心理的变态,心理的变态则导致了对权力的超常渴求。一旦权力到手,报复社会就成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们的正式称呼是宦官,民间小名是太监,人前被尊为公公,人后则被骂为竖阉。他们是中国历史上最古怪的怪胎,许多历史往事因为他们的存在而走了样。他们作恶多端,不惜以锦绣河山和天下苍生作为他们残缺人生的报复对象,但究其实质,他们本身其实也是受害者。他们永远生活在阴影里,成为古代中国文化体系中最可耻的产物。

为了避免陛下戴上绿帽子

宦官制度萌芽于公元前12世纪,是多妻制度的直接产物。公元前12世纪,农业而多妻的周部落——也就是后人们一再向往不止、意淫不休的文王和武王开创的朝代——最先发明了这种野蛮的制度,并在消灭了商汤之后,把它作为一种新玩意儿从西北边陲的渭水流域带到了中原,从此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延续达三千年之久。

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前提认定下,天下土地和人民都是帝王的私有财产,他理所当然地有权利拥有数目庞大的后宫。但众多的美女被集结在后宫里,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却摆在了君主们面前:如何才能防止她们红杏出墙呢?

帝王虽然热衷淫乐,既有这个爱好,而且也肯钻研,但身体与精力毕竟也有限,不可能一一满足那成千上万的后宫粉黛。而得不到满足的佳丽们将有可能如同一只只发情的母虎,到底会干出些什么样的荒唐事来,很难加以预料。

当然,要防止红杏出墙,最好的办法是将她们像囚犯一样关在后宫之中。问题是皇宫里的工作并不能全部由女人来担任,比如市场采购之类。如果仍由女人担任,她们势必与外界的男子接触,一接触说不定就给皇上戴了一顶绿帽子;而如果由男人担任,男人则有堂皇的理由进入森严的后宫,这同样有了制造绿帽子的可能。为此,文王或武王这样的圣君们于是想出了一个不那么圣君的办法,那就是宦官制度——将男人的生殖器阉割后再供驱使,成为多妻制度下女人和男人之间最理想、最完美的媒介。

这世上大约很少有男人愿意将自己阉了,做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宦官。千百年来,宦官的最主要来源只有两个,一是金钱和地位的诱惑,一是强迫。历代宫廷都规定,不接受已经成年的宦官,而未成年的孩子又如何会为了金钱和地位自残身体呢?所以说到底也是孩子的父母被诱惑,强迫孩子阉割,但归根结底,真正为了金钱和地位而让孩子阉割的父母虽不能说没有,但绝对少之又少。因此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贫穷。所以,历代宦官虽然多如牛毛,但十有八九都是来自那些穷苦无告的家庭。

唐代诗人顾况的一首叫《囝》(囝,即孩子)的诗,即描写父母无力哺养,不得不将儿子送到宫廷阉割充当宦官的惨剧,这首诗写的是福建一带的事情,所以用了不少方言,将它翻译成白话,其大意是:

孩子啊,你出生在贫困的福建山区,

官员们买下了你,将你阉割。

他们把你进贡给皇帝,为了获得满屋金银。

他们给你戴上刑具,把你当做草木一样。

天公无道,不知道你遭到这样的毒手。

神明昏庸,残忍的官员却享受福贵。

父亲哭别孩子:

“儿啊,我后悔生下了你。当初你出世时,人们都劝我不要抚养,我不忍心,哪知你现在遭到这种下场。”

孩子哭别父亲:

“我的心已碎了,流下血泪几行。除了死后到黄泉再也见不到亲爱的爹娘。”

阉割后就是裂变与报复

前清宦官孙耀庭在回忆他被他的父亲动手阉割的情景时回忆说:

一块门板平摊在屋正中地上。门板上铺着一床破棉絮,一头放着我的小枕头,下半部垫了厚厚一层草木灰,上面用块破布盖着。爹眼泪花花红着两眼,一边让我脱光裤子躺在上面,一这拿着根粗绳儿,哽哽咽咽说:

“金子——爹对不住你!我得先把你捆上,才好动手!”

“爹,我不跑!”

“乖孩子,爹……知道你……不会跑,爹是怕你疼得……受不住。”

我壮着胆说:“爹,要捆,你就捆,你只管动手,我不、不怕!”

爹像发虐子似的,两手颤抖着,把我结结实实捆在门板上,又用根黑布条儿给我蒙上眼睛。说实在话,临到这份上,我真怕了,一时心像打鼓似地跳,汗一会儿就温透了小褂。爹的动作引起的每一个响动,都使我全身发出一阵阵抽搐。只听爹呜咽着说了声:“乖孩子!你、你大声……喊吧……”说时迟,那时快,我只觉得爹的手在我裤裆抓挠了两下,随后下身一阵钻心似的疼痛,顿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来我妈告诉我,整整有三天三夜我一直发高烧,说胡话,时而清醒一阵,我听见我妈的号啕声,爹的呼唤声,但我张不开口,说不出话,不知自个儿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只觉得口里又干又涩,全身筋骨像散了架一样。

爹照着别人教他的办法,给我动了这种手术以后,在我尿道里插了根鹅毛管子,怕的是伤口的肉芽儿长死了,撒不出尿,又得动第二次手术。爹后来还告诉我,割了阳物以后,不能让伤口很快地结疤,要经过一百天,在这期间要时常换药——说是药,其实不过是涂着白蜡、香油、花椒粉之类的棉纸儿。每回就为换这棉纸儿,总是把我疼得死去活来。

我记得,自那以后整整三个多月,我成天价就这么仰面朝天地躺着,脊梁骨就像断了一样,想翻个身,也不敢动一动,哪怕稍许欠一欠身子,伤口也牵着心疼。

像这种由走投无路,不得不出如此下策的父亲为儿子净身阉割的只是少数,更多的宦官是由宫廷里专司其职的刀子匠来完成的。其情其景,前清的一个宦官回忆说:

阉割的手续真是惨绝人寰的。这个手术要在一间密不通风的暗室中进行,事先要求受阉的人饿着肚,还要把体内的大小便尽量排泄一空。室内有一张床,把这人的手脚牢牢地绑实在床柱上,生殖器与连带的一串用丝线拢住缚好了,联系到屋梁上的一架轳辘上面。施手术的人当然是一个有经验的老手,持着一把锋利的剃刀,从阴囊下面往上轻巧地一割,手法那样的熟练利落,操刀一割,连串的阳具、肾囊以及睾丸,立即与身体分离。司轳辘的人配合着施手术的动作,把这一堆废物,立时吊了上去,使不文之物与这个未来太监身“首”异处。然后再放下来,用药末拌杂投入一个瓷罐中,留着等待他死后,还要与臭皮囊放入棺中,方才算是全尸。

受阉的人经此一割,受不住剧痛,立刻就发出惨厉的呼声,惨厉得像鬼叫,让听到的人为之毛骨悚然。惨叫一声以后,人也随着昏厥过去。施手术的人接着用高梁酒在阉割处洗涤,并且还要用烧红的烙铁,烙向受创的部分,这大约是消毒的作用。最后用一根药捻通入割后留着的洞内,外面更为他敷上药末。初步的手术,到此完毕。

受阉以后几天都不能饮食,任由被阉割者终日呼叫,时昏时醒。大约经过五六天的时间,施手术的人再把他插入洞内的药捻拔出。假如随着能放出小便,那才算手术顺利,否则,不是内部在发炎,就是给疤阻塞了尿道,小便不通,就会胀死。

这样的阉割方式,死亡率之高是可想而知的。如果侥幸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痛苦后大难不死,这个被阉割的男人从此就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可以被送入宫廷充当君王的奴仆了。这些孩子大多只有十多岁,几乎没有社会经验,更缺乏自我保护的能力,将他们送到阴谋和血腥的深宫,就如同将羔羊投进狼群那样无依无靠,随时可能被杀死或是被虏死、折磨死。宦官甚至比处在同一场景中的宫女更为悲惨,宫女在二三十年后年长色衰,还有希望重新回到人间,而宦官永远没有这种可能。

中国宫廷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宫廷,这些被阉割后的小太监必须彻底地抹掉人格和个性,再加上十倍的谄媚和机警,以及不可缺少的好运——很少人会遇到它——才能保护自己。最幸运的,入宫后能被大宦官看中收为养子,在他的培养下,逐渐接近皇帝并为皇帝所信任,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尽管这种出人头地是用丧失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来换取。然而,这也只是绝少数幸运儿才可能拥有的,更多的太监则在冷漠绝情的九重飞檐下默默地死去。

柏杨总结说,宦官有以下几个共同点:

一、宦官是自卑的,因为他们没有生育能力。

二、宦官没有高深知识,因为他们没有机会接受高深教育。

三、宦官多少都怀着对常人的仇恨和报复心理,因为他们曾因贫苦而被阉割。

四、宦官缺少远见和伟大的抱负,因为宫廷生活极度狭隘和现实。

五、宦官缺少节操,因为宫廷轻视节操,有节操的人在宫廷中不能生存。

由此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出身贫苦家庭的孩子,当他在送入宫禁之前,已经历了生不如死的净身手续,然后从一个最底层的打杂的小太监做起,其间要经过多少屈辱和辛酸,才有可能在数千太监中脱颖而出,一步步地升到大太监的位置,并受到皇上的重视。这中间起码得用数十年的时间;在这数十年后,我们很难想象,当这个农家孩子出身的太监一朝由于皇帝的昏庸无能而意外地掌握了邦国的大权时,他还会有多少人性的东西残留在身上。那个农家孩子的纯朴和羞涩这时候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在他心中所升腾的,肯定是对权力的欲望和对社会的强烈的报复与嫉妒。由此,我们才可能理解,为什么历史上那些权重一时的宦官几乎没有一个是好人,因为他们事实上把整个国家当做了出气筒。

当他们像顾况诗中所写到的那个可怜的孩子时,他们是无辜的,是受害者,是值得同情和付以一掬清泪的弱者;当他们大权在握,将整个国家当做出气筒进行疯狂的报复时,他们已经成了魔鬼,成了打开的潘多拉盒子,多少人间惨剧由他们来充当可耻的导演。

他们不会干对不起我的事情

漫长的中国历史一共经历了三次黑暗的宦官时代。

第一次宦官时代是在东汉末年的汉桓帝年间。当时,大将军梁冀独揽朝纲,身为皇帝的桓帝对此十分不满,却苦于朝中尽是梁冀的心腹而无计可施。后来,他想到宫中的太监算是自己的奴仆,大可加以利用。于是,汉桓帝和单超等几位大太监密谋要除掉梁冀,为了表示决心和真诚,汉桓帝甚至将单超的手咬出鲜血来起誓。

果然,事成之后,单超等十三位宦官均被封为列侯,这是宦官在历史上第一次取得如此显赫的地位。从此,宦官以正式的政府官员身份出现于东汉末年的历史舞台。鉴于和皇帝有着黑社会弟兄似的血盟,单超等宦官的亲友故旧一夜之间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纷纷出任地方政府长官。这些宦官和他们的亲戚一旦掌权之后,除了贪污和弄权,没有别的爱好。

汉桓帝出于对宦官们功劳的肯定,同时更因为这位同性恋皇帝十分宠爱宦官张让,他对这些奴才们的胡作非为不但没有一丁点儿反对,反而像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在为孙儿的调皮露出会意的微笑。他不止一次说,张让是我父,赵忠(另一个宦官)是我母,他们不会干对不起我的事情。

在皇帝的默许乃至纵容下,早已对士大夫恨之入骨的宦官们搞了三次大的政治恐怖活动。第一次是166年,宦官们诬告正直的首都监察长官(司隶校尉)李膺蔑视大赫令,与太学生们结党营私,在宦官的鼓动下,全国抓了三百多人。第二次是169年,一个叫张俭的官员看不惯宦官们的胡作非为,上书汉桓帝要求诛杀侯览等人,宦官们立即报复,被诬为党人后处死者数百人。第三次是172年,再次搜捕党人,抓了一千多人。

第一次宦官时代结束于189年,宦官们将大将军何进骗进宫内杀死,何进手下的禁卫军官袁绍和曹操率军攻入皇宫,对宦官们进行了绝灭性的屠杀。无论老幼,无论作恶与否,全都一律砍头。其中固然有为非作歹的十常侍,更多的却是那些无权无势、处于奴隶地位的小太监。滑稽的是,一些年长的洛阳市民,因为没有留胡须的缘故,也被当做太监杀了。

家奴成为恶魔

第二次宦官时代在唐朝中后期,历时一百余年。唐朝最有名的宦官是高力士,但真正揭开第二次宦官时代帷幕的,是安史之乱。安史之乱后,皇帝对拥兵自重的将领们充满了疑惧,疑惧的结果是发明了让宦官出任监军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