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是一个权威的职位,一纸密告往往使高高在上的皇帝最容易相信“家奴”,从而使统帅们人头落地。曾在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高仙芝和其副手封常清,就因不能满足任监军的宦官边令诚的勒索而被诬以谋反的莫须有罪名而被双双处死。等到安禄山的部队打进潼关兵临长安城下,这位被皇帝认为忠心耿耿的边令诚第一个揣着皇宫的钥匙向叛军投降。扑灭安史之乱的重要将领仆固怀恩,一门之中为国战死四十六人,女儿也为了国家的和亲政策而远嫁异乡,仅因为得罪了宦官骆奉仙,骆便诬他谋反,仆固怀恩深知如果这个诬告一旦上达皇帝耳中将会是什么结果,于是,这位一向忠心耿耿的统帅真的只得叛变了。
出任监军的宦官有着如此令人可怖的力量,在军队里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他们往往把精锐的部队选拔做自己的卫队,把挑剩下的老弱残兵给将领们带去冲锋陷阵。一旦取得胜利,宦官立即派人飞马向皇帝报告,功劳全在宦官;一旦失利,罪过理所当然由将领们承担。
宦官监军不但没能如唐朝皇帝们所想象的那样有利于对军队的掌握,反而使它成为一个火药桶,宦官则是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线。他们不是诬陷统帅叛变或是谋反,便是将他们逼得叛变和谋反。昭义监军、宦官刘承偕经常凌辱军政首长节度使刘悟,甚至异想天开地想绑架他。刘悟忍无可忍,不得不铤而走险,他将刘承偕杀死后脱离唐政府,并发表声说,仆固怀恩本来不反,被你们逼反;我本来也不反,今天也被你们逼反。
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征讨河溯四镇有功,皇帝派宦官马承倩前去慰问。马在临返长安前,李宝臣亲到其下榻处表示感谢,并送礼物绸缎一百匹,马却嫌太少,把这些绸缎全部扔在路旁大骂而去。李宝臣又气又怕,他的部下对他说,我们现在效命沙场,正是国家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宦官还这样对待我们;如果有一天天下太平,我们还能活下去吗?李宝臣恍然大悟,旋即脱离中央。
世界上没有人能阻止宦官的暴行,因为皇帝是他最强大的后台。唐宪宗李纯在位时,不少大臣提醒他宦官们长期随意诬陷那些不能满足他们欲望的大臣,唐宪宗根本不信。他说,宦官怎么敢诬陷大臣呢?即使真有这回事,我这个当皇帝的也不会听。并十分自信地宣称,宦官不过是一个家奴,为了方便,差使他们奔走而已。如果违法乱纪,除掉他们就像拔掉一根毫毛一样。
宦官的确是皇帝的家奴,但这些家奴势力一旦发展到一定程度,不仅对他人是恶魔,对皇帝也是一只打开了的潘多拉盒子。李纯在无比自信地夸口之后,仅过了不到十年,就被宦官——也就是他的家奴陈弘志所谋杀。
此后,纵观大唐中后期,宦官谋杀或是任意罢黜皇帝的事件屡见不鲜。唐昭宗李晔本是一个力求有所作为的君王,但在宦官的制约下,不要说作为,就连自身的性命也难保。900年,掌握神策军的两个大宦官刘季述和王仲先借口李晔酒醉后杀了宫女而将李晔逮捕,立李晔的儿子李裕为帝。在将李晔逮捕后,两个大宦官当面斥责他的种种过失,每斥责一条,就用手杖在地上画一条线,结果一直划了十多条。这位可怜的皇帝低着头不敢吭声,幸好何皇后求情,才得以免死,但仍被这两个可恶的家奴关进了少阳院中,并用铁汁将门锁封死,派出一支军队看守。“上求钱帛俱不得,求纸笔亦不与”。
当时正值冬天,后妃和公主们没有过冬的寒衣,李晔想要一顶帽子,后妃和王子王孙们想讨几件衣服,结果都被拒绝,啼饥号寒之声远近可闻。
第一次宦官时代的经历告诉我们,宦官一旦取得了最高的权力后,一定会导致天下大乱,而天下大乱之后,他们往往也难逃被诛杀的结果。第一次宦官时代如此,第二次也是如此,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903年,后来代唐称帝的朱温派军队杀进长安,也对宦官来了一场大屠杀,包括那两位亲自斥责皇帝不听他们教导的大宦官在内,统统死于非命;其他不在长安而被派到各地的宦官,也在同时被斩尽杀绝。
第一次宦官时代的经历还告诉我们,宦官时代的结束,一定也是一个王朝的结束。果然,四年后,唐亡。
宦官好像是明王朝皇帝的灵魂
第三次宦官时代在黑暗的明代来临。这一次宦官时代从王振当权到明王朝灭亡,历时达二百三十年左右之久。用柏杨的话说,宦官好像是明王朝皇帝的灵魂,明王朝皇帝不能没有宦官,犹如一个人不能没有灵魂。自明朝中期开始,除了极个别皇帝外,几乎每个皇帝都有其宠信的宦官。
其实,明太祖朱元璋鉴于历史上宦官乱政的教训太多,对宦官一直抱着怀疑态度:“初,太祖禁中官预政”,然而,“自永乐后,渐加委寄”。
第一个宠信宦官而倒了大霉的明朝皇帝是英宗朱祁镇。朱祁镇即位时只有九岁,王振任司礼监大太监,朱祁镇对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和蔼可亲的没有胡须的中年人十分亲切,尊他为王先生。朱祁镇的祖母张太后曾因王振假传圣旨而欲取其性命,由于朱祁镇的极力求情乃得免。不久,太后去世,王振大权在握,“导帝用重典御下,防大臣欺蔽。于是大臣下狱者不绝,而振得因以市权”。
侍讲刘球因上疏劝朱祁镇亲政,王振以为他在敲山震虎,即令锦衣卫将其逮入狱中,乱刀砍死并肢解。国立中央大学校长(国子监祭酒)李时勉对前来视察的王振没有表示特别的恭敬,王振便指控他盗砍国家树木,在大学门前带枷示众三天,太学生数千人奔走哭号亦无法解救。司法部副部长(大理少卿)薛(王宣)没有在街上向王振敬礼,被污以贪污罪处死。一时间,王振权倾朝野,建设部副部长(工部侍郎)王佑没有胡须,王振问他原因,王佑竟然说:“老爷没有,儿子辈安敢有。”
是时,瓦刺进攻大明,王振大约为了树立更大的权威,坚持要求朱祁镇亲征。朱祁镇本身是个没意的脓包,真的就听了王振的话,仓促间连粮草也没带够,竟然在奔到边境的路上就有士兵饿死。到了大同,王振还要北进,但派出去的几支部队都被消灭了,军心大乱,王振不得已,悻悻地下令退兵。
退到土木堡时,瓦刺铁骑追上来了,兵部尚书邝野要求部队立即入关防守,但运送王振沿途搜刮的金银财宝的车队还没到,王振坚决不许,并痛骂这位可怜的兵部尚书不懂军事。
瓦刺骑兵却不怕这位王公公,迅速地将这支腐朽的军队团团包围,朱祁镇身为君王,竟然成了俘虏,而王振则被悲愤的军官樊忠用铁锤打碎了脑袋。
朱祁镇在瓦刺做了几年俘虏,后来被释放回到北京,并成功地发动了政变(整个一个窝里斗),重又登极。这时,这位糊涂的皇帝依然对王振念念不忘,竟亲自主持为这位宦官招魂,并建了祠庙祭祀。
明武宗正德时代的大宦官是刘瑾。刘瑾本姓谈,因为无法谋生而冒一位姓刘的宦官的名而进了宫。与王振一样,他也是在正德童年时起就伺候他,使正德对他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而这种亲切感则成为他日后谋取政治权力的最大的本钱。
与王振的单枪匹马不同,刘瑾有一个由宦官组成的核心集团,号称八虎。刘瑾等人原初并不想干预政治,只是“尝慕王振之为人,日进鹰犬,歌舞,角力之戏,导帝微行”。由是,正德帝“大欢乐之,渐信用瑾,进内官监,总督团营”。在刘瑾的教导下,原本就好动的正德更加荒淫,大学士刘健和谢迁及李东阳等人大为不满,要求正德杀掉八虎。刘瑾等人是时羽翼未丰,大为恐惧,要求放他们一条生路,愿意去南京守陵,再不回朱正德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