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云鹤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江上风来,白雾缥缈,银发银瞳的白马素衣不但不恼,反而红唇挑起,妖冶而笑,“有形无魂的东西,还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我白马素衣或许身无长计,不过倒是善于做摩睺罗孩儿。你既然有形无魂,便不如直接做我的人偶吧。”
“素衣殿下!”夭夭惊叫。当年在北燕,有萨满婆婆说过她、流璟和云鹤三人有魂无形、形魂俱灭和有形无魂。夭夭却没想到这话白马素衣倒也知道。
有形无魂,那岂不正是人偶的写照!
“此次大秦国乱,夭夭从京中一路南来,多亏云鹤拼死相护。素衣殿下若是为难云鹤,便是从此与夭夭断绝往来!”夭夭压住心中惊悸,尽量缓下声音说,“夭夭是一介民女,生于乡间,被乡亲嫌弃。这一辈子朋友不多,有幸得遇素衣殿下,有幸与素衣殿下相识一场,夭夭心中已是感念。素衣殿下,夭夭希望不会从此与殿下相逢而不识!”
云鹤扯过夭夭,将夭夭护在背后,“夭夭,不必跟他废话了!此时的白马素衣,早已是妖孽!”
“哈哈,哈……”白马素衣身在玉兰舟上清声笑起,“妖孽?常云鹤你说我是妖孽?”
银瞳一转,锁住夭夭,“夭夭,你的心意我知。不过我根本就不把这个常云鹤放在心上,所以要不要他当我的人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夭夭,我早晚会得到你。”
夭夭轻颤,不是为了自己的未卜前路,而是因为白马素衣银色的瞳光冷冷地从她腹部一转而过。夭夭下意识护住肚子,冷然回望白马素衣,“夭夭从不畏死。如果素衣殿下以死相胁,夭夭定含笑赴死!”
“哈哈,哈……”白马素衣又笑,笑声里银色发丝在夜色中飞扬。如银蛇乱舞。
正笑着,白马素衣忽地梗住,银瞳霍地转向水岸荻花。荻花深处,不知何时立了个人,穿翠色长衫,面戴龙形面具。一根龙鳞焰火在他掌中璀璨绽放,星星光华照亮夜色。
江风静来,吹起他头上斗笠上的青纱,缥缈静逸。
“你是谁!”白马素衣面上戾色倏现,狠狠望向那人。
夭夭一见也是大惊,指尖已经沁凉下来,却不敢确认。夜色宛如水墨宕开,荻花纯白如烟摇曳,那翠色衫子的男子就站在那里,看不清面容与面上神情。可是不知怎地,夭夭就是仿佛能感应到,此时那张龙形面具之下,那人定是微微挑起了唇角,长眉轻扬。
夭夭颤抖起来,想知道那人是不是就是刚刚在街市之中重逢的琅琊郡王秦流觞?
可是那明明还是个少年,怎么会有如此风骨?仿佛只是静静立在水天之间,便能让老辣如白马素衣者都按捺不住地悚然变色!
“我是谁,有那么重要么?”听白马素衣厉声喝问,那男子声音里只是淡淡一笑,微微扬起下颌,带出了一段傲然出来,“这是天下。我本天下人。天下人立于天下,究竟何处,又有何不可?”
白马素衣竟然被反诘得哑口无言。半晌方说,“我是问你,何时到来,怎么会站在这里?没看见我们正在说话?你这样无声站着,岂能逃脱偷听之嫌!”
静夜流风,荻花飒飒而动,仿佛天际流云,白而轻软。就在那样如云的荻花里,翠衫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好吧,既然有嫌疑,那我便离开。”
说罢径自转身,竟向远去。所有人都惊诧望着他。此本水上,他脚底无舟船,只是整个身子轻盈立于水上,宛如一片水色浮动的绿叶,顺风顺水而行。
白马素衣面色一变再变。迟疑了下终究转头望夭夭,“夭夭你们先回吧。隔日我再亲登府上拜会。”说罢兰舟催发,坠着那翠衣人的身影便跟着去。
本来危险遁去,可是夭夭未见轻松,反倒觉得心尖狠狠一疼,望着那翠衫的背影,险些一头栽倒!
“夭夭!”云鹤急来扶住夭夭,“你怎么了?”
夭夭摇头,“云鹤,求你去看看白马素衣和那翠衫人,我担心那翠衫人会有危险。”
常云鹤迟疑,“可是,夭夭你……”
夭夭急忙轻轻推了云鹤下,“我没事。再说还有嫣儿和船家陪着我。云鹤,拜托你。如果今晚不能确定那翠衫人安好,我便无法安心。”
云鹤怔忡了下,终究还是点头,“好!我去去就来,你要照顾好自己。”云鹤说着回头顾嫣儿,“嫣儿,照顾好夫人,若有三长两短,为你是问!”
嫣儿哆嗦了下,紧张地扯了扯夭夭的衣袖。她不过是个民间的普通丫头,之前见着白马素衣的一幕已经让她吓破了胆,现在常云鹤又要离去,她拿什么照顾好秦筝?
“将,将军……”见云鹤腾身而去,嫣儿讷讷地刚想追着喊什么。身后冷不防伸出只手来一把捂住嫣儿的嘴!
“唔,唔……”嫣儿勉力扭动,一回头讶然见捂住她嘴的竟然是船家!那船是雇的,船家头上始终戴着大大的斗笠,他只是垂首去撑船,嫣儿之前都没注意过船家的相貌——此时乍然回眸,却惊觉那船家的目光根本就不是个慈善之辈!
嫣儿的挣扎和钝声也惊过了夭夭的注意力。夭夭本来骋目望向云鹤腾身而去的背影,忧心难安,却在猛的回眸里也看清了船家的那双眼睛!
夭夭只觉天地旋转,只能干哑唤出,“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