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浩淼,吹起水雾氤氲,仿佛白色的纱帐,随风涌动。
夭夭扬眸望去,心只一沉。她伸手去扯云鹤的手腕,“我知道是谁了。”
江上风起,有谁的发丝如银丝飘摇?
曾经只觉那发丝华贵如银,此时方觉,一根一条,仿佛全是披着银色鳞片的蛇,在夜色里吐着血红的信子。
夭夭只觉眼前一黯,一种不祥的直觉冲击而来。因为那人也正是银发银瞳之外,别有一弯冶艳红唇。岂不正如白蛇而红信?
云鹤回眸低声,“难道是白马素衣?”
当然是白马素衣。他一身白衣银发隐在江上涌起的白雾之间,正好便是最好的保护色,所以就连云鹤都一时看不清楚。只是夭夭并不是用眼睛认出白马素衣,而是他身上的气息随风而来,吹进了她的鼻息。
当年在质子馆,他央她给合一剂香,说是要戴在身上用的。没想到事过时迁,他身上的香丸竟然还是当时的那一种。显然不该再是当初夭夭亲手配制的那几丸,而是后来他命人根据原来的香丸,重新配齐了原料制成。
换了旁人这样做,夭夭或许还要谢他一生长情,可是这个人是如今已经全都变成陌生的白马素衣,夭夭便只觉心底惴惴。
毕竟这里是岭南,他们所在的桃花坳只与南越国相隔一江。如今的白马素衣又已经是南越国的国师,是南越国实际上的控制者,她跟云鹤几乎半条命都捏在白马素衣的掌心。心中的怪异,自然更甚。总觉得,白马素衣绝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且不说他们两人曾经的相识,单说流璟当年在北燕没能救下他姐姐白马素心的性命,白马素衣就一直耿耿于怀。
“云鹤,听我一言。对于白马素衣,我比你的了解要多一些,所以待会儿等他靠过来,你让我跟他搭话。无论他说什么,就算很难听的话,也请你忍耐。”夭夭握住云鹤的手腕,轻轻言。
就算她相信云鹤或许有能力抵抗白马素衣,但是白马素衣现在所作所为,给人的感觉已经太过诡异,并非凡人能够对敌。更何况舟上还有丫头嫣儿、船家艄公。
当然更重要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流璟的孩子,她绝对不能让他出哪怕一点差错。就算要为此而受尽委屈,她也心甘。
思忖之间,江风缓至,白马素衣白衣的身影已经渐渐从江上水雾里析出,面容清晰印入夭夭等人的眼帘。
夭夭便笑,主动打招呼,“素衣殿下。”
白马素衣红唇勾起,银瞳仿有白色丝缎清光闪过,“夭夭,这是去哪儿了?我去看你,却没见你身影。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夭夭含笑,“素衣殿下又说外家子的话。你们南越国的升龙节,难道素衣殿下你自己还忘记了?那么热闹,火树银花不夜天,我当然要去见识见识。这便央了云鹤带我去。素衣殿下,你怎舍得不去逛逛?”
白马素衣微挑眉尖,“去看升龙节?夭夭你本不是这样爱凑热闹的姑娘。”
“谁说我不是呀?”夭夭挑眉而笑,“我虽生来被人嫌弃,骨子里却是渴望与人相处。当年在滨州家乡,每到上元灯会,我总拼着要走夜路也要进县城里去看灯呢。”
夭夭面色坦然,眉眼笑意生动,“再说素衣殿下你哪儿懂人家这些女儿家的心思,女孩儿家没有不喜欢看灯热闹的!”
“是么?”白马素衣就也笑了,银瞳之中染了些许天光水色,仿佛遥远南越国中的灯火倒映入他眼中来。
“素衣殿下今儿个放着节日不过,专程来看我,所为何事?”夭夭收敛了笑容,抬起清亮的眸子望白马素衣。
有些事终究躲不过,纵然担心,却还是应该直白问出口。白马素衣之前定然已经动了杀机,否则无法解释那些等候在江口接应的士兵无声无息的原因……
“我想你了。”白马素衣说得简单而顺口,就仿佛站在夭夭身畔的云鹤为无物。
云鹤果然一震,手指握住剑柄。
夭夭急忙按住云鹤的手。
“素衣殿下真是说笑了。”夭夭仰首望白马素衣,“多谢素衣殿下惦念。夭夭一切都好,此时殿下已经看过了,就可放心回国去了吧?”
“哪够。”白马素衣站在夜色兰舟上轻笑,“我听闻夭夭你近日病得很厉害,此时一见更是让我忧心难平。看你瘦的呀,都要皮包骨了。”
夭夭忙笑着摇头,“孕妇多思多虑,这也正常。再者我刚到岭南地界,水土多有不惯,过些日子便好了。哪里有什么病呢。”
“夭夭你骗我。”白马素衣笑眯眯,“我听说你夜夜梦魇,梦见人面的桃花,地面血流成河。什么东西要靠人的血肉供养?便是你腹中的孽种!”
夭夭只觉天际如有一记重锤直直砸向她额顶。
——白马素衣的来意,她懂了。果然是冲着肚子里的孩子来的,他果然不肯放过流璟的孩子……
夭夭身形晃了晃,云鹤急忙扶住,低声问,“夭夭,你还好吧?”
夭夭点头,“我没事。”
白马素衣隔着水面遥望云鹤的小心呵护,便冷笑,“常云鹤,你此时自身都已难保,你还拿什么来保护夭夭?你有什么资格还装作保护者的样子?”
云鹤一笑,回眸冷望白马素衣,“素衣殿下果然不同往日。当年寄居檐下的质子,如今出口早已这般咄咄逼人!”
云鹤出言之意明白,就是讥讽白马素衣曾经质子的身份。就算身为王子又怎样,不过是大秦国当年一个人质,自身都曾经难保,今日又有什么资格讥讽他常云鹤无力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