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京师地震,淮水泛决,湖广、福建大饥,甚至乾清、坤宁两宫也猝然失火,仁圣皇太后陈氏又崩。
天灾人患,相逼而来,神宗全然不省,仍派遣中官四处开矿,累掘不得,就逼勒无辜的百姓纳税补偿这笔费用,于是富家巨族被诬为盗矿,良田美宅就咬定说其下有矿脉,这样兵役就来围捕,并辱及女眷。同时还一下子就在各省都增设了税使,极力苛索。连民间米盐鸡豕都得纳税,简直是胡要,毫无法度。全国百姓痛苦得了不得,而沈一贯又自恃才高傲视同辈,朝中的名臣故吏一个也不放在他的心上。于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长皇子常洛的年已弱冠和立储问题就变得非常突出而紧迫。
顾宪成等人因为朱常洛的太子问题被去了职,高攀龙、邹元标、赵南星、孙丕扬等也纷纷上书辞职。
狂妄不羁、与顾宪成同为无锡人的高攀龙甚至不待批复,就傲然地挂冠回了无锡,在无锡故杨时书院开堂讲学。一时间学者士人纷纷相附,号称为东林党,于是改杨时书院为东林书院,顾宪成主其事。儒林中附党的人日多,势力也日渐广大。朝廷六部九卿,有一半是东林党中人。他们的当然和顾宪成一个主旨,专门攻击郑贵妃,弹劾宦官,保护皇长子朱常洛。
东林党人最擅长的就是奏劾大臣,章疏连绵不绝,让朝臣一闻“东林党”三个字就胆寒心惊。
首辅沈一贯深感自己的孤立,大有岌岌自危之感,于是密令杨一清的孙子御史杨隽和翰林汤宾怡也建树一个儒党,号为浙党,一时间科道中人也有许多归附沈一贯的。
但两党比较起来,东林党的潜势力自然大于浙党,其势力已蔓延到了齐楚晋豫各地,江淮士人多趋向东林党。于是两党各上章交攻互讦,于是奏牍日多,两党的奏疏堆积有三四尺让神宗阅不胜阅,头都被他们缠昏了,干脆他就把两党的奏章一概搁置不问,唯兰台奏疏纠劾廷臣,立即批答,也大半奏准。
这样一来,廷中规章杂乱,群臣无主,处事也各不一致。每有一建议,各举各的,各行所事,好好的明朝朝仪,至此弄得败坏不堪。纪纲日堕,亡国的征兆已现。后来南北科道中,东林党和浙党攻击得到了极点,至于无所攻讦了,东林党人就写成无数简帖,趁昏夜张贴京师各门,说郑贵妃欲谋害皇长子常洛,以便立己子常洵为太子。
内监揭了简帖进呈大内,神宗拍案大怒,当即下谕严究发简帕的党羽,于是朝中大员侍御胡宪忠、翰林黄思基、主事陈骏、员外郎赵思训、大理寺丞何复等一百三十七人下狱。一经刑拷审讯,又牵涉逮捕了多人下狱。尚书赵世卿见案情愈闹愈大,这样下去就会牵连下去永无停止之时日,于是上书沈一贯,请他从中主持。
沈一贯也觉得冤戮的人太多了,不免良心发现,于是在神宗面前竭力维持,总算勉强结了这场大狱,只杀了袁衷、徐有明等几个观政进士。大狱结后,统计前后两案,东林党人死者三百六十余人,浙党死者相等,也算得明朝前所未有过的儒党巨案。这次党狱倒让神宗痛下决心,亲书手诏,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储君。
郑贵妃在这道手诏刚一下达给沈首辅时,就已得了宫监密报,一看自己的太后梦要做不成,于是就娇啼婉转哭闹着要神宗收回成命,不想这次神宗正颜厉色地斥道:“国立长子是祖宗的成规,朕怎敢因私废公受人讥评?”
一看在神宗正颜厉色地斥责下掩盖的正是他的尚在迟疑,郑贵妃又把当初的那个小盒子拿出来,一定要皇帝如约。神宗取过玉盒来,摩挲了一回才揭去封记,却发现盒内装的他多年前赐与的誓书,早已被蠹鱼蛀得七洞八穿,最可异的是恰恰巧巧把常洵二字,啮得一笔不留,这位处在国家由盛转衰的转折点的守成之主不禁悚然道:“天命有归,朕也不能违天了。”
这语一出,郑贵妃料知大势不妙,于是不依不饶:“皇上曾与臣妾发过誓的,天子无戏言……”神宗笑道:“女人都是这样好胡弄,那是朕哄你罢了。况且废长立幼,廷臣们的议论倒还罢了,倘若因此人心激变弄出大乱子来,岂不是以小误大事!?”
郑贵妃见神宗说出了这样绝情的话,她也如当初的昭妃一样火辣辣的心顿时就凉了,不由得放声大哭,一头撞向正在笑着的神宗怀里又要寻死又要觅活的。神宗的笑没有了,他给内侍们一个手势,于是聪明的内侍们马上会意,纷纷上前来劝郑贵妃,可郑贵妃不仅不给面子,反倒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起滚来,大哭又大喊,口口声声定要册立福王,否则情愿死在皇帝面前。
神宗一见郑贵妃这样撒泼,也同当初对昭妃一样拉下脸来,霍地立起身,大踏步直奔光华殿召集群臣,命把立储之旨速行布告中外。同时着尚书赵世卿、大学士杨廷珪持节往迎太子朱常洛正位东宫。
一见大事既定,郑贵妃也只好死了这个念头,可哪晓得群臣意犹未足,因为福王既然受封,现年将弱冠,应令即日离京就藩。郑贵妃不舍得爱子远离,于是又在神宗面前哭闹,弄得神宗打不定主意。
吏部侍郎夏静安就将这件事密告李太后,于是郑贵妃被召了去挨了一顿大骂,就差也打她二十鞭子了,任凭这个狡哉滑也的郑贵妃如何为不去就藩的事巧言如簧,也无济于事。
木人案
次日皇太后传出懿旨,催促福王朱常洵就藩河南。启程的前一天晚上,郑贵妃母子相对足足哭了一夜。翌晨福王辞行,神宗也恋恋不舍,一再地握手叮嘱;并赐福王庄田二万顷,因为中州素乏腴田,就别取山东、湖广田亩,凑足此数;又畀淮盐千三百引,令得设店专卖。福王意尚未足,又奏乞故大学士张居正所没家产,及江都至太平沿江获洲杂税,并四川盐井榷茶银。多财自殖,必至召殃,在他后来为流贼所戕成肉酱时,他也许会恨他那个偏心眼的母妃和太溺爱不明、样样照允的皇帝父亲。
福王就国后,宫中的大殿角上发现了木人三个,上书皇帝、太子、李太后的生辰,木人身上有钉四十九根,主要是用来戳目的。神宗震怒异常,一定要追究出放置木人的主使。于是东西两厂中可怕酷刑就派上了用场,不用说,结果一点也不意外,正是郑贵妃所为。神宗怒不可遏,气极之中,他甚至把御案都推倒了,当即就把郑贵妃派去干这事的那个倒霉鬼孔学定了全身的肉都零刀碎割脱落如磔的凌迟。
这时太子朱常洛忙来晋见,说:“此事到此为止吧,若一味地穷诘不舍,小题大做,反使得小人得逞,冤狱又兴了。”神宗本来也舍不得处理郑贵妃,于是借个台阶连忙就下:“非卿一言,几乎又兴大狱了。”于是这件木人一案就此搁置不提。
王恭妃抱憾死恨泪
皇长子朱常洛虽然到底得立了储嗣,但他的生母仍始终未得以加封为贵妃。那位郑贵妃虽然不能扭转儿子不得东宫的局面,但她却能有力地控制着王恭妃的悲惨命运,她在这方面技法娴熟,早在与晋妃、昭妃那悲惨的姐妹俩作斗中已锤炼炉火纯青。
不得加封贵妃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王恭妃寂居幽宫,终岁不得见她的皇帝丈夫一面,一天复一天,一年又一年,依旧在薄幸与无情、悲泪与伤情中孤寂度日。孤寂中,王恭妃免不得自叹寂寥,流泪度日,渐渐的,她的双目越来越模糊,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地失明了。
明制太子女侍,有淑女、选侍、才人等名号。万历三十四年,皇太子的选侍一个也是王姓的女子生了神宗的长孙朱由校,他就是将来的熹宗皇帝,一个武宗正德帝版的皇帝。
因为王选侍生子,神宗有了孙子,他一高兴,马上就给他的生母慈圣太后上了徽号,并晋封王恭妃为贵妃。可这名义上的加封又有什么意义呢,情分上仍然失宠,就是母子间,王贵妃也不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儿子,虽然她现在看不见了。
女子多善怀,已为贵妃的王恭妃也不例外,凄凄惨惨戚戚地为薄命人哀叹流泪,于是她的光阴都在愁苦悲伤里销磨。而郑贵妃虽然让她过着如此痛苦的生活却还不肯罢休,还千方百计地虐待这个薄命女子,让她到底恹恹成疾,一病不起。
皇太子朱常洛听说母亲病得起不起来床了,于是就请旨探望。郑贵妃对此自然不放心,就也派人来正大光明地监督。
皇太子朱常洛万不料想在他母亲的宫门前,却是深锁不开。抉门而入后,但见母妃瘦骨嶙峋地惨卧榻上,面目憔悴如黄裱纸,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睹此惨形悲情,朱常洛顿时寸心如割,大声痛哭起来。
王贵妃听到了儿子的痛哭声,才勉强睁开了眼,虽然她已看不见什么了,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她伸手扯住太子的衣服,呜咽道:“你是我儿吧?”太子凄声称是。王贵妃枯瘦如削病黄菜色的脸上呈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她瘦骨嶙峋的手不停地爱抚着儿子的头顶,半晌才说道,“我儿我儿,做娘的一生困苦,你要知道害我的都是那个郑……”言至此又复咽住。太子早扑倒母妃的怀里,热泪滔滔,流个不止。
王贵妃半天才又哽咽着说道:“我儿能长这么大,又得为储君,做娘的就是死也无恨了。”说至恨字,已是气喘吁吁,她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儿子讲,可是郑贵妃的人实在让她吓破了胆,于是就只是一个劲地痛哭不止,渐渐地声嘶力竭,霎时间瞽目重翻,痰噎喉中,张着口再欲有言,已是不能成声,转瞬间即气绝而逝。太子痛哭再三,泪尽继血。还是神宗召他入内,好言劝慰,方才节哀。
阁臣叶向高这时独秉国钧,上言:“太子母妃薨逝,礼应从厚。”一折不见批,就重复上疏,终于得到了允议,苦命的王贵妃这才被谥为温肃端靖纯懿皇贵妃,葬天寿山。翌年二月,李太后又崩逝,宫廷内外,相率衔哀。
郑贵妃一见王妃和李太后都死了,于是她夺嫡的想法又强烈起来。神宗在她的温柔乡里,两人重又亲爱如故。
福王常洵婚娶时,排场阔绰,花费金钱,多至三十万。又在洛阳找风水先生相地,建筑起来的福王邸无异于宫阙,用款至二十八万金,十倍于平常制度里的规定。且在崇文门外,福王还开设了官店数十家,售卖各般物品,与民争利,所得赢余,专供福王邸用,所以福王常洵的一切起居比皇太子常洛更胜数筹。在福王就藩时,又有旨赐给福王常洵庄田四万顷,顿时盈廷大骇。向例亲王就国,除岁禄外,量给草场牧地,或请及废壤河滩,最多不过数千顷,当时叶向高就曾抗疏谏阻。
玉女惨伤怀
碧茵从心里讲是非常愿意张怿行刺被获的事是讹传,可是心里已不安地狂跳个不停,到果然被证实后,碧茵姑娘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当即昏倒在地上。醒来后,碧茵姑娘对她父亲顿足大哭道:“张怿死了,连尸首都没人去收,不是也太惨了吗?万不料孝子有这样的结局,苍天也太没眼睛了!”说罢又痛哭不止。
罗公威叹道:“张怿是很可惜,他学得一身好武艺,不曾显身扬名就这样白白地死了,我算空费了一番教授的心血。但人既然已死又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悲伤了,还是保重自己身体要紧,你要知道,我这副老骨头还全靠着你呢。”
碧茵忍悲含泪答道:“父亲体恤,女儿岂有不知,可怜张怿身首异处,露尸暴骨,叫女儿怎能忍心?”罗公威真是无奈极了,他又不好十分阻拦,又不放心爱女孤身远去京城给张怿收遗骨,就毅然决定陪女儿同进京。
不日到了京中,张怿的尸体已有人收殓了,这个人就是已经近六十岁的尚玉。但看外表尚玉却不过三十来岁,他一直还是个童子身,驻颜也如少年。尚玉见张怿被惨烈烈地凌迟了,却无人收尸,不禁叹道:“想必这个姓张的要去行刺那个昏君,定然也有说不出的隐情,和我好算得是同志。现在他暴尸在那里无人顾问,我就替他盛殓了吧!”谁知尚玉起了这一个侧隐之心,倒得着了一个极好的缘,虽然结果是有缘却无份,可他却一直庆幸不已。
罗公威父女见尚玉已收殓了张怿,问起来却和张怿并无交情,甚至根本不相识。罗公威很赞尚玉仗义,碧茵姑娘尤其感激尚玉,尚玉是个多情人,他非常喜欢这个痴情又有武功的美丽姑娘。
罗公威看尚玉孤身无依,便收他做了义子,其实两个人的年龄差不许多,只不过外表上相去悬殊而已。同回徐州后不久,罗公威就染病死了,碧茵姑娘直哭得死去活来,心上人死了,唯一的亲人老父也过世了,她怎么能止住那如滔滔江河一样的悲伤呢。
尚玉作为义子也披麻带孝地循礼守灵,帮着碧茵姑娘料理了丧事。同时他再三心疼地慰劝,总算让碧茵姑娘看开了一点。就这样,他一直陪着碧茵姑娘守孝。
三年的守孝期一过,碧茵姑娘就和尚玉商量,卖去产业,择了一块地皮,替他父亲罗公威重新好好地安葬好了,然后收拾一下,碧茵姑娘就重回京城替张怿复仇,尚玉不放心,也随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