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皓月初升,照得大地犹如白昼。一个侍卫喊道:“檐上有人!”喊声未绝,一枝短箭飞来,正中侍卫的头顶,他扑地倒下了。然后五六个功夫上乘的侍卫就飞身跃上屋檐,果然月光下看见一个黑衣人正飞也似地已逾过大殿的屋顶去了。
到京的张怿日间休息,夜里进宫探视路径,在神宗拥美人而两旁粉白黛绿排列几满地欢笑酣饮时,跃入御院的张怿看得愤火中烧,暗骂一声昏君,就着霁玉轩中灯烛辉煌照真切,张怿把他一向随身不离的昆吾宝剑对准了神宗咽喉就掷了去。
一见已击中,张怿忙飞身上屋。可是背后哨声响处,五六个短衣窄袖的侍卫当头拦住,张怿见前后受敌,众寡难御,于是一个鹞鹰捕鲸,蹿身翻过大殿的屋脊,就飞跃出宫墙落在平地竭力狂奔。不想腿上猛中了一镖,张怿疼得差点跌倒,脚下马上就软绵绵的了,走得就慢多了。
当着追上来的侍卫们,张怿拨出了腰刀,大喊一声挺刀来斗。这时前殿、中殿、大殿、宫门前、御苑中的那些不会腾身跃梁的侍卫们也已赶过来助战了。张怿被团团围在中间苦苦拼斗,一个失手,被一刀劈在左腕上,豁啷一下,刀就掷出十步以外。张怿挥拳再战时,又是一刀剁着了左肩,接着又被一枪刺中大腿。张怿吼了一声,和泰山般倒了下来。
张怿的那一剑虽然让郑贵妃挡了一下,可也把神宗的足骨刺得鲜血直冒,从此这位皇帝陛下就成了跛子,走路时一颠一歪的,让他一直引为恨事;郑贵妃本人倒没怎么受伤。神宗定下神来,勃然大怒,喝令把五花大绑的张怿押上来。
五花大绑的张怿在石阶前不肯听令跪下,侍卫怒斥道:“到了这时你还倔强吗?”说着仪刀就在张怿的腿弯上连砍了两下。张怿站立不住,翻身坐倒在地。神宗怒喝道:“你叫什么名?受了何人的指使胆敢到禁中来行刺朕躬?”
张怿朗声答道:“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老爷我叫张怿!因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自己要来行刺的,没有什么指使不指使的。”神宗还要再问,郑贵妃在旁道:“这人神经病,不必多问,推出去砍了就是。”
神宗道:“且慢!他敢这般大胆,内中谅有隐情。”于是吩咐侍卫把张怿交刑部严刑审讯。侍卫们横拖倒拽地上前拉了张怿就走,张怿大叫道:“既然被擒,要杀就杀,留我做什么?”
不几天刑部侍郎夏元芳入禀:刺客张怿经严刑审讯,直认行刺不讳,并无指使之人。怒气未息的神宗于是命将张怿凌迟处死。
张怿被残酷地凌迟后尸体又惨遭支解,消息传开来,京中百姓都替这个英俊少年可惜,同时也深深赞叹这个为报父仇不惜一身剐的孝子。渐渐地这个不幸的消息也传到了徐州,罗公威先听说了噩耗,他怕女儿伤心,只字也不说。可到底还是让抻长了脖子天天盼望张怿好消息的碧茵姑娘知道了。
争国本
皇长子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得不到加封号,而他自己也同样得不到东宫的位置,大臣纷纷上疏请册立皇长子。
神宗却批答说:“元子婴弱,少待二三年,册立未迟。”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及吏部员外郎沈璟马上就上疏抗奏,神宗瞧了数语,就气得掷于地上,把姜应麟降处极边,沈璟也降级外调,申时行、王锡爵等阁臣为姜应麟求情,只招来了神宗的一顿怒斥:“可恨他们无故推测,怀疑朕给郑贵妃上封号是有废长立幼之意。我朝立储,自有成宪,若以私意坏公论,朕也是不敢的。”
申时行等人吓得唯唯而出,于是谪姜应麟为广昌典史。不久刑部主事孙如法又上言,说什么恭妃生子五年,未得晋封,而郑妃一生皇子即册贵妃上封号,无怪乎中外动疑。神宗恼了,立谪刑部主事孙如法为朝阳典史,御史孙维城、杨绍程等再请立储,也都遭到了夺俸的惩罚。
礼部侍郎沈鲤却再上书请并封恭妃,言官们愈加激烈,你上一疏,我奏一本,统是指斥宫闱。神宗实在不耐烦,就把所有臣工的奏疏,都掷诸败字簏中。
而身膺殊宠又生了一个麟儿的郑贵妃又满心想于他日做个太后,也如同李太后那样风光,于是宫闱侍宴、枕席言欢间,一再地要求神宗立常洵为太子。神宗恩爱缠绵,不舍得忤逆贵妃,自然含糊答应。可一出了西宫,又想到废长立幼终违公例,因此左右为难,只好将立储一事,暂行搁起。
偏偏郑贵妃的父亲又狂骄横行,神宗对弹劾他的奏折总是只瞧了两三行就抛到一边去,从不加一字儿批答。不想李太后知道了这事,就在一天神宗侍膳时问他:“朝中廷臣屡请立储,你为什么不立皇长子?”神宗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于是就说道:“他是个都人子,不便册立。”
不想这一点恰好刺中了李太后的最痛处,当即就怒发冲钗钏道:“你难道不是都人子吗!?”
说毕,就一把摔了筷子,气冲冲地要起身不吃了,神宗慌忙跪伏认错,直至太后怒气渐平才起身来。原来明代内廷当日,统呼宫人为都人,而李太后当初也是由宫人得宠的。
神宗出了慈宁宫,转入坤宁宫,与王皇后谈及立储事,王皇后也是婉言相劝应持公尊制。端淑的王皇后一向善事两宫太后,郑贵妃虽然宠冠后宫,王皇后也从不计较。所以神宗对于王皇后从没有纖芥微嫌,所以此次王皇后相劝,神宗是颇为动容的。
于是就在皇长子朱常洛九岁那年,神宗亲御毓德宫,召见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等商议立储事宜。申时行等自然援“立嫡以长”四字敷奏于帝前。
神宗命人召皇长子朱常洛和皇三子朱常洵来,然后让皇长子常洛站在御榻右面,对着光明处立正了,问申时行等人:“卿等看此子状貌如何?”申时行等仰瞻片刻,齐声奏道:“皇长子龙姿凤表,岐嶷非凡,仰见皇上仁足昌后呢。”
神宗欣然道:“这是祖宗德泽,圣母恩庇,朕何敢当此言?”一种父爱的柔情让他牵手长子常洛到膝前,抚摩不已。
申时行乘机再叩头奏道:“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他成器?”于是这位不受宠的皇长子才在他九岁那年开始上学读书了,而神宗皇帝自己则是在五六岁就开始读书的。
谁料这事让郑贵妃的一寸芳心,忍不住许多颦皱,遂对了神宗,做出许多含嗔撒娇的状态,弄得神宗无可奈何,只好低首下心,求她息怒。于是郑贵妃就乘势要挟,逼着神宗和她一同到大高元殿,拜谒神明,设立密誓说将来必立常洵为太子。又由神宗亲笔载明誓言,缄封于玉盒中,授与郑贵妃收藏。
郑贵妃这才肯变嗔为喜,一经转变,她就益发竭力趋承。神宗已入情魔,镇日里居住西宫,沉湎酒色,于是每天日高三丈,大臣俱已待朝,也不见神宗出来。神宗除了元旦临朝受贺之外,平日可以说是足迹不履正殿的;甚且举行郊祀庙享的大礼仪,也都是遣官员恭代,自己不亲行。
大理评事雒于仁,于是上疏痛陈酒色财气四样的大大危害,直攻皇帝的痛处。神宗虽然深居宫中,但他看阁臣的白事折,所谓的白事折就是神宗皇帝对于外来奏疏概置不阅,只命阁臣代阅。有紧要的事儿,摘录在白事折上,由中官送呈批答,十余年来,这已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习惯。所以当神宗在白事折上,读到了这篇奏疏,顿时大怒,差一点就杀了雒于仁,还是申时行代为斡旋,才将他削职为民。
万历时代的神宗皇帝虽然在几十年里都不大肯上朝理事,但他心里有数,因为他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文人士大夫集团,所以神宗才能垂拱而治。他其实还是很重视臣下的意见的,体现在册立太子的事情上,他简直可以说是民主得一塌糊涂。
这时吏部尚书宋纁和礼部尚书于慎行等率群臣合请立储,这群想竭诚报上的大臣们认为储君一日未建,国本即一日未定,所以须得为此力争,结果果然让神宗犹豫了起来,差一点就下旨立了长子为东宫。
宠冠六宫的郑贵妃对所有内外政务,无一件不得知晓,当下拿着玉盒,跪伏神宗座旁,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一口咬定说“生儿常洵,年小没福,情愿让位元子,把从前的誓约就此取消”。
神宗明知她是有心刁难,怎奈神前密誓,口血未干,况且一看她的泪容,仿佛带雨海棠含露梨花,那种柔弱无助的可人怜劲儿如劲风欺凌下的弱杨细柳,即使铁石心肠,也要被她熔化;于是神宗随即亲扶玉手,令她起立,一面代为拭泪,一面好言劝慰,委委婉婉地好说了一番。
神宗决意遵着与郑贵妃的前誓,不从阁老之议,理由是:“朕虽有今春册立的旨意,但昨读皇明祖训,立嫡不立庶,皇后年龄尚轻,倘得生子,如何处置?现拟将元子(即皇长子)与两弟,并封为王,再待数年,后果无出,再行册立未迟。”并将不服力争的大臣,全都下旨严斥,一律夺俸。
幸而这时是申时行为宰相,尚能护内调外,没有什么事儿闹出来。及至申时行致仕,沈一贯入阁当国,一场大党案就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