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的前导仪仗过尽了,最后是两骑黄衣黄帽的武官,算是杨太监跟前的亲信人。他见石屏县既未布置灯彩,又不搭盖漫天帐,便把黄家骧喊到了面前,高声大喝道:“杨总管的命令你难道不曾接到吗?”黄知县忙打拱答道:“接到的。”
那黄衣官儿又喝道:“那么你为何不奉行?”黄知县陪笑说道:“不是卑职违命,实是本县贫瘠得很,无力备办,只好委屈些杨总管了。”话犹未毕,只听得“啪”的一响,马鞭已打在黄知县的背上,接着又喝骂道:“好大胆的狗官,你有几个头颅,敢违忤俺杨爷的口命!”黄知县吓得不敢回话,低着头垂着两手一语不发。
一乘十六人大轿的四围垂着大红排须,绣幕锦披、黄幔青幛,轿顶上五鹤朝天,杠上双龙蟠绕。俨然一座鸾舆。舆中端坐着那位垂发秃额的老太监杨荣。挨过了打的黄知县忙上前参见,却不行跪拜礼。杨荣不禁大怒,本来一进石屏县地界不见盖搭彩棚,心里已大大不悦,及至到了市上,又不见百姓挂灯结彩,心中更是十分动怒;这时见黄知县只行个常礼,黄老太监满肚皮的忿气再也忍不住了:“咱素知石屏是鱼米之乡,你装什么穷!?”说罢,回顾左右道:“这个石屏县令可恶极了,先与咱打他一百鞭子!”
这句话才出口,轿后暴雷也似地一声哄应,早抢过五六名紫衣黄帽的随役把黄家骧两手捆住,左右又走过两名执鞭黑衣皂冠人来,一个将黄家骧按在地上,那一个举鞭便打,黄家骧顿时被打得叫喊连天。
这时聚集观看的百姓们把预备着的降香一一燃着了,人人双手捧了香,齐齐地一字儿跪在杨荣的轿前,高叫:“石屏县的百姓替黄县尊请命!”人多声众,好似雷震一般,杨荣益发大怒道:“你这瘟知县倒好刁滑,胆敢串通了百姓来压咱吗?看咱偏要办你!”说着令左右将黄知县如同囚犯一般绑在轿后进了城。
杨荣到县署下轿,升坐大堂,令传本邑的千总、营副进见。千总黄翰鸣是黄知县的兄弟,听说哥哥被绑,正领着几十名营兵来探听消息,见杨荣传他,就便衣进谒。杨荣含怒道:“本县的官吏地位不高,倒自大得很,做了一个千总,连官服都不上身了。”
武举出身的黄翰鸣立刻冷冷地答道:“我不知杨爷到来,不曾预备。”杨荣顿时又大怒了,当即就喝令将黄翰鸣也拖下去打军棍一百。左右嘎地应了一声,正要来扒黄翰鸣的衣服,外面的营兵却大噪起来,一齐闯入大堂拥了黄千总就走。杨荣大叫着:“反了!反了!咱非杀一儆百不可。”说罢就唤过家将,喝令将黄知县推出去砍了。
黄家骧一被拖下堂,外面执香的百姓就齐跪在县署前苦苦求情;杨荣却咆哮如雷,令众家将出去把那些百姓赶散。狗仗狼势的家将们提着藤鞭就往人丛中乱打。黄知县泪流满面地哀告道:“情愿杀了卑职,莫害手无寸铁的好百姓!”
这最好的摧化剂让众人个个愤气冲天,大嚷一声,一哄地拥进县堂来。杨荣家将们各挺器械来争打,逼红了眼的百姓抢过刀枪,县大堂顿成了战场,混打了一阵后,不满三四百人的家将就被五六千名百姓打得头青脸肿四散逃命。狐群狗党一打散,杨荣的轿子也被拆了,有几岁年纪的杨荣也早在混乱中一命呜呼了。
黄家骧虽然得救,可他一看大堂上直挺挺的杨荣的尸首,自知性命难保,于是在黄翰鸣领兵马赶到,大叫:“哥哥!这官儿不要了,快收拾了走吧!”黄家骧只好吩咐家人们收拾起细软什物,驾了一辆骡车,匆匆地开了东门回他的家乡去了。
神宗见了云南府尹巡抚王眷飞章入奏民变,不由得勃然大怒道:“杨荣死不足惜,只是纪纲怎么废坏到了这样地步!?”于是下谕,令云南府尹捕为首的按律惩办,于是石屏县为首的几个百姓当即被捕住正了法。
徐州少年张怿性情豪爽,好管不平事,江湖人称玉金刚,因为张怿仪容俊美,齿白唇红面如冠玉。
张怿的父亲张纪常做过一任衮州通判,后来慢慢地升任大理寺丞,不久又出抚袁永诸州。正值神宗派太监张诚采办花石经过袁州,知府杨信箴竭力讨好,馈了张诚三万两。张诚吃到了甜头,就派人向张纪常需索馈金,美其名曰路金。
虽然同样是做官的,可张纪常从不象杨信箴那样剥削小民,清廉自持的张纪常勉强凑了五十两,张诚一看名帖上写着“程仪五十两,望晒纳”,立刻就把名帖和银子一齐掷于阶下。果然不到三个月,上谕下来,将倔强又清廉的张纪常内调,授为吏部主事。
郑贵妃生皇子有功,神宗给她晋了端淑两字的封号。廷臣们都不服:“王嫔人生的是皇长子,而且都五年了,也未曾有什么封号;而郑贵妃一生皇子就加封号,这太不合乎于礼了。”张纪常也上了一疏,他更是力持大体、语语金玉,说这事显见得郑妃专宠,将来定有废长立幼的事情发生。
神宗一看就火了,当即下旨逮张纪常下狱。因为群臣凡有为了郑贵妃封号事进言的,降职罚俸不计其数。张诚一听说张纪常下了狱,就贿通了狱卒把张纪常鸩死于狱中。
张纪常的女儿绣金小姐和张夫人得知噩耗,大哭一场,自缢而死,剩下张怿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然后张怿星夜入都,去收他父亲的灵柩。幸得张纪常生前的好友周小庵御史于狱中收殓了张纪常,厝柩禅檀寺内。周御史亲自同张怿到禅檀寺中领出灵柩,张怿哭谢了周御史后,扶柩回到了徐州原籍安葬。
张怿料理了父亲的丧事,就静心守制习练武技,发誓要替父报仇。他只知仇人是那个昏君,并不晓得张诚才是真正的鸩杀他父亲的大仇人。
三年后徐州的一间茅室内,一个美少年正舞剑苦练,茅屋门突然呀地一声开了,走进一个披发垂肩的美丽女郎,她樱唇微启地向张怿笑道:“你打算几时北行?方才我父亲回来说,京师里因皇上好久不临朝,人心慌乱;又听得关外的满人已进兵定了辽东,声势赫赫,都在传说满洲人将入寇山海关呢。京都乱象如此,你要行事可趁此时去干。”
这个美丽的女郎正是徐州有名的侠士罗公威的女儿罗碧茵。她深得父亲所有神出鬼没的本领,一次过年时,亲朋好友都要碧茵露一手助助兴。碧茵被逼不过,只好手提两把宝剑,又吩咐婢女将两枚鸡蛋放在地上,碧茵卸去外衣,露出一身银红的紧身袄裤,轻启朱唇嫣然一笑,说声献丑了,就飞身上了鸡蛋,一双凌波纤足踏在鸡蛋上滚滚如飞,手中剑光霍霍,舞得呼呼风响,寒气逼人。亲友们看得为之战栗。碧茵舞了一会,她的婢女又笑嘻嘻地撮了一笆斗的黄豆,分给众亲友,让他们每人抓一把,向碧茵掷去。但听得洒洒的豆声不绝,等到豆撒完了,碧茵的剑也舞停了,却屹然站在鸡蛋上,颜色不变气儿不长喘。再瞧黄豆都在离碧茵一丈以内,形成一个圆圆的大圈子,圈子里面连半粒黄豆屑也没有的;圈子以外却堆有半寸来高,而且那一粒粒的黄豆不偏不倚,都是整整地斩做了两半,一斗多黄豆,竟找不出一个囫囵的来。在亲戚朋友们忍不住的齐声叫好喝采中,碧茵跳下鸡蛋,轻盈地进房去了。
张怿曾在罗公威处学艺,和碧茵姑娘感情日深,暗中订为夫妻,只要张怿大仇报得,他们就结婚。罗公威一向很开通,婚姻方面任凭碧茵姑娘去选择她的如意郎君。张怿起身走时,碧茵姑娘也来相送,儿女情长,也同样有一番难舍难分。
这时的京中人心惶惶,经略宋应昌奉谕出剿倭寇,调动京师戍军,一队队的人马出德胜门,街道上的步伐声和马蹄声昼夜不绝,让百姓越发不安,就在风声鹤唳草木旨兵的时候,忽然禁中又传一条惊人消息,神宗皇帝遇刺!
刺昏君:舍得一身剐
神宗拥着郑贵妃金樽对酌,众嫔妃唱的唱、舞的舞,一时娇音婉转,如空谷啼莺,余韵袅袅绕梁三匝。金炉焚香,碧筒斟洒,翠玉明珰的美人娇笑满前,脂香粉气熏人欲醉,宴席间檀板珠喉听得谁人也要魄荡神迷,何况神宗正怀拥艳妃,对佳丽歌舞,其快乐之状真不知人间尚有忧患事了。
正在笑乐高歌,忽见树荫中一道白光飞来,直扑席上,郑贵妃眼快,叫声“哎呀!”忙伸粉臂去挡那道白光。酒后无力的神宗被郑贵妃这样的一挡,不由得连人连椅往后跌倒。接着哗啷一响,一口宝剑落在了地上,猩红的鲜血飞溅开来。吓得一班嫔侍、宫人、内监都不知所措。
外面的值班侍卫听得霁玉轩中出了乱子,一齐吆喝着抢步闯进来,见灯光里人影一闪,转眼就不见了。众侍卫大嚷:“有刺客!”就蜂拥着向树荫中尽力追赶,同时侍卫一只手探进衣囊里掏出哨子,嘘嘘地吹个不停,这种哨声是宫中遇警的暗号,于是前殿的侍卫纷纷赶来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