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人生如雨,雨中人生。一生与雨结缘的,不止蒋捷一人。
爱听春雨,因为它的细腻轻软,“润物细无声”,宛若处子,即使静夜,也有一种暗黑的温柔,即使花间,也带紫色的幽怨,即使樱桃,也可以洗濯得“红更娇”。春雨之境,只宜听在深幽静谧的曲折小巷,青石板街上发着幽幽的青光,宜于相思。潺潺春雨,原本就是一阙婉约词。
你听过夏天的雨没有?像老天爷大发雷霆,电闪雷鸣,没有一点铺垫的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如钟鼓大乐,噌吰不绝。狂风刮得门窗哐哐地响,窗帘被吹得狂乱飘拂,像风中的乱草,雨霸道地抽打着房屋、街道、树木,还有心情。这个时候,打开贝多芬的《命运》,会使人慷慨激昂,放声长啸,像岳飞一样,壮怀激烈。夏雨是壮士,仗剑佩刀,快意恩仇。
“谁人无事种芭蕉,早也萧萧,晚也萧萧。”“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秋雨最宜芭蕉听。若是壮游,秋雨宜于客船听,“对萧萧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真正是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若是女子,则宜于枕上听。“秋风秋雨愁煞人。”“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辗转反侧,万般离愁,连天扯地的秋雨把思念也扯得长长的,密密的,离愁别怨,这次第,真不是一个雨字了得。
冬天不宜雨,我们消受不起它的肃杀和没有余地的冰凉。
年已三十,从云端跌落到柴米油盐,心里却仍然憧憬些微的浪漫。而有关浪漫的无端遐想,却又总与雨结缘。
细雨骑驴入剑门是浪漫,夜雨孤灯闲翻书是浪漫,耿耿秋灯下的秋窗风雨是浪漫,一蓑烟雨任平生更是浪漫。
只是,这样的浪漫全都打上寂寞的印章。
一个女人在反复唱着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在这首歌里,寂寞成为女人的装饰品,装扮着女人暗夜里幽幽的光彩,燃亮了男人心底的疼怜和心有灵犀。其实寂寞是每个人无法逃避的命运,对于当事人来讲,它不美丽,是一种展望未来长长一串孤独的岁月时,心里长满了白草的荒凉。这种荒凉让人心碎。就像海子说,月亮自己心碎,月亮早已心碎。
如果有的选择,我既不想要夜雨孤灯的寂寞,也不奢望叶底红莲的爱情,我之所求,是在雨夜暂共朋友说闲话,且得浮生半日闲的言笑晏晏,这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浪漫。浪漫如斯,不作他求。
一生遇雨无数,有些雨,只是下在心里,却照样会把人浇湿。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从留言里打开莫文蔚这首歌,才明白朋友为什么失踪那么久。
外面雨还未曾下,雷声先轰隆隆响起,靠在椅背上,深深叹息。
已经算不出来这是第几个半路走开的朋友。走开一个,心里都会湿淋淋地下一场雨,而朋友们,也大多是冒雨走开,因为在我这里得不到爱情。
我深知,有爱情的地方,荆棘丛生。会有每夜的等待,和无法印证的猜疑,会有谁理谁多一点谁又哪一次不理自己的斤斤计较,会有悄悄的背叛和明目张胆的疏离。这一道大餐里,只有一分甜蜜,其余九分全是苦涩。
而且,理论和事实都证明,是爱都不可长久,最终刻骨铭心的爱都会变得淡然如水。爱情可以在这个世界永恒存在,但却不可能在两个人身上永远的演绎。那种一生一世的爱恋,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和自欺以及欺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做更透明更纯真的朋友?这样的温暖,更恒久,甚至可以保鲜一生。一生至交,是怎样的幸福和命运的恩宠。
朋友真傻,这样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也真傻,这样不肯放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朋友的离去,又加了一层秋凉。
初夏的夜里,秋雨无边无际地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