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咱们拉不上那话话招一招手
明亮的阳光下醒来,欠伸一下身体,想到的念头竟然是那个《胭脂扣》,魅影如花浮上脑海,就想起来一件事实:有的人再也不会在阳光下醒来了,再也不会唱歌了,再也不会让戏里的如花到处寻找十二少爷了,她死了。她的生命像一蓬烟花,乍然亮起,然后又寂寂消失了。
梅艳芳,这么香艳的名字。
病魔夺去她的生命,好像又是命运让她在另一个世界里重新演一出凄艳的胭脂扣。一直记得她的扮相,幽幽的眼神,鲜红的嘴唇,苍白的肤色,怎么看都是一个寻觅前生情爱的鬼魂。这个梅艳芳的今生,难道不是演了一出热热闹闹的魂戏?
而十分巧合的是张国荣也死掉了,那个有一双忧郁的眼睛的男人从楼下掷下自己的身体,用不好看的死法给一场生命写下一个让人无言的结局。
梅艳芳的如花,张国荣的程蝶衣,戏里戏外都是戏,有时分不清他们在演戏还是戏在演他们。感觉这才是真正的戏子。《霸王别姬》里那个程蝶衣说:“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胭脂扣》里梅艳芳在幽幽地唱:“誓言化作烟云字,费尽千般相思。情像火般灼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负情是你的名字,错负千般相思。情像水向东流去,痴心枉倾注,愿那天未曾遇。”
这样的台词有生命,这样的歌声有生命,这样的角色和扮相也有生命,因为它们把人心最深深处的感情钓了上来,让人深深沉迷。
从戏里演到戏外,从戏外演回戏里,到最后不知道是他们在演戏还是戏在演他们,人和戏成了镜里人和镜外人,真假难分。
不知道《女人花》是哪个唱的的时候,我就已经十分的爱听了,当知道梅艳芳的声音,我就一边听一边想象一朵深红的玫瑰开在晚风里:“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缘份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
想到这里,想起以前写过的一则短章,拿来形容阿梅十分的合适:在秋天丝丝缕缕的凉雨中,我的心情湿在了地上,无法放飞。
我看见多年以前的一朵深红的玫瑰,孤弱地颤动在寒冷的秋风中。
我还闻见最后一季的美人蕉狂野绽放时的猩红的喜气。
这时,所有关注的目光都已转向别处,所有的期盼都已指向来年的春暖花开。
只有我明白秋花的渴望和疼痛。
当人们在秋季心满意足地收获的时候,只有我明白,一棵开花的树也在风中细数自己的心情。
当人们纷纷准备好过冬的屋子和暖气,然后无挂无虑地酣睡地虫声唧唧的无边的秋夜中的时候,没有谁会听见一树秋花沉沉萎地的声音。
这一支女人花,没有开到荼蘼,不等花事完毕,就仓促离去,留下她一段话,注解她一生的风光与寂寞还有疲惫。她有一次接受媒体采访,说到理想的人生,说她不希望辍学,要读书,拿高学历,结婚生子……记者说一字字都是痛处。真是痛处,无法弥补。这样简单的人生,人人都可以达到,她却没有。没有安全无忧的童年,没有理所应当的上学读书,没有进修深造,没有家没有孩子,一朵美艳至极的花,一个人开在这滚滚红尘,镁光灯包裹起来的,谁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绝不是一个追星族,一般演艺圈的事情不但不知道,而且知道了也不会太过于的动容,比如有人伤有人病有人死有人离婚。可是对这个用生命演戏的人自来一种尊敬。所以尊敬,是觉得她的生命过于的投入和悲情。
元夜燃放烟花是美丽的一景。一朵朵烟花随着轻微的呯啪声从半空丝样地爆开,向人倏忽逼近,扑面而来,堪堪就到眼前,不由得人就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可是不等近得前来,那朵朵大花就已经由耀亮而黯淡,纷纷跌落下去,暗沉沉的夜空下是雨样下落的红色的灰烬,暗下去,落下去,终至没有……什么也没有了,人也四散,只有明月在天,月光依旧铺得满天满地。适才的喧嚷、笑闹、美丽、耀眼,恍似一梦。
繁华过后,烟云消散,不知道哪个人会比烟花更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