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为什么没按时发出去？”
“梁总那儿是很快就通过了，可乔副总嫌厕位面积小，非让我改回去，我跟他争了半天，他特别坚持……”
邱之成冷着脸听李进为自己开脱，而实际情况他心里门儿清。
Y公司的新厂房设计项目一波三折，有客户高层意见不统一的原因，也有李进自身的原因，比如眼前这个问题。
客户方有代表抱怨目前厂房的厕位不够，如厕成了大麻烦，希望新厂房设计中能避免这个问题。李进便自作主张把单个厕位的宽度从900毫米减至800毫米，这样厕位从八个增加到了十个。双方皆大欢喜。他去找梁总审批，梁总很顺利地签了字，轮到乔副总，李进照例忍不住炫耀自己这一功绩，谁知乔副总一听就急了。
“谁让你改的？”
“呃，我们根据调研要求做的。”李进一看他来势汹汹，就有点怂，“那什么，我们还参考了新卢厂的布局，也，也是这么设计的。”
“新卢厂的厕位挤得要死！我每次都是卡着进去的！”乔副总是个大胖子，他气急败坏地嚷嚷，“改回来！按标准做！”
“咱们的目的是什么？”邱之成瞪着李进，“是图纸能准时发到承建商手里，让他们按时开工并如期完工，厕位大小关我们屁事！还有，你改就改吧，给乔副总特别拎出来说是干什么？显得你特能耐？”
李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余倩敲门进来。邱之成眼睛都没抬一下，继续训李进，“你什么都不说，乔副总还会去特别关注厕位问题？以后管住你的嘴！”
“邱总，康达明刚回了我电话，说工期能赶上，这是他给我发的书面保证。”
余倩把一页传真递到桌上，朝红头涨脸的李进说：“小李，你先出去。”
李进忙点头，眼里似乎还闪过一丝暧昧，随即耗子躲猫般溜了。
余倩双手撑在桌上，仔细打量邱之成，眼神里含一丝忧虑，“你最近怎么了？火气这么大，小心伤肝。”
邱之成拾起传真看了看，放下，起身。
“我出去透口气。”
他办公室隔壁就是晒台，此时一个人都没有。火辣辣的太阳把水泥平台加热成滚烫的铁板，不论谁踏上去，大概都会被烤成一块牛排。
邱之成勉强在台阶檐下找到一处阴影，背靠水泥墙，点燃了烟。他怀揣积郁而来，可在这烧得人头昏脑胀的酷暑里，他能想明白什么呢？
余倩悄悄跟过来，盯着他背影瞧了会儿，才轻声问：“她……还没消息？”
邱之成扭头扫了她一眼，又回过头来。
“嗯。”声音格外闷。
余倩还装模作样拿了份文件在手上，其实没必要，尹蓁一走，他俩的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至于谁泄露的，邱之成也懒得追究了，事已至此，追究了又怎么样呢？
他沉默地抽着烟，于郁闷之外又添了一丝厌烦。
偷情这种事，只有在还是秘密的时候才见滋味，一旦曝光，那些刺激与甜蜜便都沾上了腐臭味，洗不干净也忘不了。这道理要到东窗事发后才能醒悟。当初的任性、无所谓显得那么理所当然，眼下却只剩了狼狈。
当然余倩不是这么想的，她寻找各种机会靠近他，想给他安慰，或许还有别的目的。
“晚上去我那儿吧，我给你做咖喱饭，你最近都没好好吃过饭。”
“不想去。”
烟还剩半截，但邱之成没心思抽了，在墙上挤灭，丢进门后的垃圾桶。
晚饭是在便利店买的便当盒，微波炉里加热几分钟就能吃，吃完了碗都不用洗。尹蓁最反对这种吃食。
公司刚开张那会儿，为了拉业务邱之成拼命出差，日子过得毫无章法。以前在外企打工，出差住五星级宾馆，饭食吃得贵而精细——公司有餐费定额，吃不完也是浪费。自己开公司就不一样了，处处惦记成本，宾馆改成快捷的，吃饭不是泡面就是快餐盒，省一点是一点。
“那些东西要少吃，有防腐剂的，你哪怕找家面馆去吃碗热汤面呢！不贵，也新鲜呀！”
尹蓁在电话里焦虑得恨不能飞过来给他做饭。那时候觉得她啰嗦，这会儿想起来只有心酸，是自己老婆才会这么心疼他。
刚收拾完，余倩拎着一大包东西找上门来。邱之成犹豫了再犹豫，架不住人都杀到跟前了，只能开门让她进来。
余倩带来了热气腾腾的咖喱饭，还有一瓶红酒。
“我刚吃过。”
“陪我再吃点儿。”余倩在餐桌上摆摊似的把食物铺开，“别愣着，拿碗筷来呀！”
邱之成只找来一副碗筷，再次强调，“我吃得很饱，吃不下了，你自己吃吧。”
“……我也不饿，咱们喝点酒怎么样——酒杯你总有吧？”
他们坐在客厅地板上，靠着沙发腿。虽然有空调，还是觉得热，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俩合着把一瓶酒喝到见底了。
“我遇到过好几个混蛋，如果不自己从泥潭里走出来，任何一个都能摧垮我……可能你们原来感情太好了，分开才会这么难受。”
余倩掏心掏肺地劝邱之成，眼神湿漉漉的，他忍不住笑：“你有什么建议？”
“不管从前怎么样，人必须得朝前看。”
“朝前看？”
“既然她觉得分开对彼此都好，那你为什么不放手呢？”余倩的嗓音低柔而有力，“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女人一旦拿定主意，很少有会回头的。”
邱之成笑容淡下去，把杯中物饮尽。
“我们十几年感情，到现在不管放手还是不放，结果都是一样的。”
余倩困惑地望着他，等他说下去，但邱之成把玻璃杯往地板上一滚，闭上眼睛笑起来，笑容惨淡，令人不安。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和尹蓁是在图书馆认识的？”
“没有。”
邱之成忽然很想找人说说他和尹蓁从前的事，不管是谁，带耳朵就成。
“其实在那之前我就看上她了，图书馆只不过是个借口。”
他和尹蓁同届但不同专业，大二时，选修科目表发下来，他挑了门马教授的《现代当文学选析》，课好不好听在其次，主要是能够开卷考试，容易拿分。多年以后，大家一提到马教授都情绪激愤，无不认为此人诡谲奸诈，阴险无比——开卷是没错，可题目实在天马行空，你把书翻遍都未必答得上来。
考试那天，尹蓁就坐在邱之成侧面，扎马尾辫，穿一件嫩黄色全棉连衣裙，清爽干净的少女模样。邱之成已经放弃天书一样的考题了，他东张西望，瞅着别人张惶愤恨的神色偷乐。
却见尹蓁埋着头奋笔疾书，半边脸蛋白晰姣好，他被勾起好奇心，想看看这女孩的全貌。
监考老师背剪双手，在教室里踱来踱去，随后停在尹蓁和邱之成之间的走廊里，目光落在尹蓁脸上。
“还有一刻钟交卷啊！”
话音刚落，邱之成便看见尹蓁的半边脸轰然腾起一股热意，紧张的。直到打铃，她脸上的红晕都没有退下去。
邱之成故意绕到她前面，装作找人似的回头，借机好好打量了她一番。尹蓁双眼迷离，仿佛魂儿让考题给勾走了。邱之成说不清为什么，蓦地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尹蓁迷糊柔软的样子是那么可爱。
他渴望拥有她。
“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那么胆小的女生，动不动就脸红……也好骗，我说什么她都信。”
邱之成为此没少笑话尹蓁，有一次尹蓁盯着他反问：“你不值得我相信吗？”
“值得。”他笑，“你可以信我一辈子。”
邱之成把脸埋在膝盖之间，吃吃笑了好一阵，忽然哑声说：“我是个混蛋！”
“别这样！”余倩靠过来，抱住他，“不全是你的错，真的！你别苛求自己了！”
邱之成开始颤抖，既像虚弱又像愤怒。过去这几天他过得比较麻木，还没完全从震惊中解脱出来。而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被抛弃了，被那个他从未想过会离开自己的女人甩了！
余倩的吻雨点般密集地砸下来，语言已经安慰不了他，她以为柔情管用。
炙热的吻落在邱之成脸上、脖子里，他无动于衷地裹紧自己，那固执的表情令余倩挫败，她从不轻易认输，何况他们之间有过和谐美好的亲密。
终于，邱之成用力推开她，余倩没稳住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走吧！”他闭着眼睛说。
余倩咬紧嘴唇，还想挣扎。
“走啊！”邱之成突然冲她吼，前所未有的狰狞。
余倩跌跌撞撞爬起来，拿了自己的包就走，眼泪顿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