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湖到处都是盐,连路都是由盐铺成的——那种粗颗粒的、未经加工的结晶盐,脚踩上去,嘎吱嘎吱响,有一种奢侈感。
从风景区外开始,沿途都有人在兜售鞋套,一旦客人停下来询问,小贩们会苦口婆心劝,“必须穿鞋套下水!您这几百块钱的好鞋要是不小心沾上咸水,可就毁啦!”
闻杰低头看看自己好几千的TODS,问小贩,“里面会接触到的水域多吗?”
那中年大妈鼓起腮帮子,看白痴似的瞪着他,“怎么不多!”
“好吧,来两双!”
Zoe在墨镜后面瞟他一眼,“我不要啊!你买你自己的就行了。”
“你不怕弄湿鞋啊?”
“我可以赤脚下水啊!”
那女人说着,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趾高气昂先走了。闻杰付完钱,拿着两双鞋套,匆忙跟上去。
湖边景色还是很美的,没有遮挡的视野,如镜面般寂静的湖面,倒映出天空的颜色。但游人实在太多了,岸边、湖水中,到处都是凹造型拍照的组合。
而且光线也太强烈了,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热辣辣的阳光灼烧在皮肤上,摘下墨镜根本睁不开眼睛。
有人大笑着从水里上来,鞋套根本不管用,水沿着小腿倒灌进去,鞋子全湿了。
闻杰见状便有些退缩,试探Zoe,“要下水吗?”
Zoe也犹豫起来,左右望望,摇头,“不下去了,就在湖边走走吧。”
闻杰愉悦地收起鞋套,两人从游客的夹缝中寻找前进的路,没多久,便看见那三对90后小情侣,身陷“咸水”,正兴致勃勃凑角度拍照。
闻杰指着他们问Zoe,“我们是不是老了?”
Zoe哼了一声,“不是老,是懒!”
终于走到一处游客稀少的地方,这里是湖泊边缘,一处窄口,视线越过湖面可以看见远处的山。这里的山和南方的山风格大不一样,粗粝巍峨,寸草不生,像一位巨人用斧头劈削而成。山的上方停留着云,没有风,那些云像山的附着,一动不动罩在顶上,静止成一幅油画。
“那是什么?”Zoe手指更远处的山峰,“最上面,有一堆白色。”
闻杰仔细观察了一番,猜测,“是雪吧,可能是雪峰。”
“天呐!我居然看到雪峰了!有部电影叫《冈仁波齐》,你看过吗?”
Zoe开始絮絮地讲那部同样带有雪峰的电影,闻杰并没留心听,他低头看Zoe,她正兴奋着,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单纯柔和的神色,就像上午,他俩站在石头上看仓鼠(经虎哥修正,那些不是田鼠,是仓鼠)时一样。
如果她能一直这样柔软、兴致高昂该多好……也不行,那样她就成另一个人了。其实她态度恶劣的时候也挺可爱的,闻杰不否认自己喜欢逗她,把她惹怒了,看她凶自己的模样。
她的身上充满矛盾性,而且不加掩饰——也许正是这一点,吸引到了他。
“你在听我说吗?”Zoe忽然停下来,两人都戴着墨镜,很难看清对方真实的表情。
“呃……不就是一部挺小众的文艺电影嘛!”
“算了,当我没说!”
Zoe摇头,拔腿就走,她收起了温柔,再次变回一颗硬邦邦的铜豌豆。
闻杰笑着跟上去。
晚上住大柴旦,虎哥拉着一车人继续赶路。
连日奔波,每个人都被倦意征服,在车上睡倒了一片。Zoe霸占了两张座位,睡得尤其香甜,闻杰只能尽量守在自己的地盘上,免得惊扰到她,被踹上一脚。
虎哥也累,怕开着车睡着了,拼命和副驾上的阿刀侃大山,讲他结交的藏族女友,讲藏民的淳朴与好客。阿刀困得七荤八素,偶尔点一下头,问上几个浅显的问题,好让旁边的话匣子继续往下掰。
晚七点,他们抵达大柴旦,一个荒凉程度与黑马河不相上下的小镇。不过虎哥说,现在大柴旦住满了游客,如果不预定的话,根本住不进宾馆。90后们定了民宿,闻杰和Zoe坚持要住正规旅店,虎哥便托同事在人民宾馆订了两间房。
“我先送糕哥他们去宾馆,”虎哥在车上宣布,“之后再送小刀你们几个去民宿,那家民宿有点远——明天咱们去雅丹,那里是拍公路照的好地方!不过必须早起啊!晚了公路上车子一多就没法拍了!”
大家全不吭声。
早起是这趟旅行最累的一个因素,景点之间相隔实在太远,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坐车上,这里日照时间长,赶路的时间也相应可以拉长,抵达下一站时往往已经八九点了,再吃饭、洗簌,基本每天都要到十一点左右才能上床。
虎哥沉默一下,“六点半怎么样?”
有稀稀落落几声应答。
虎哥一拍手掌,“那就七点,不能再晚了!”
车上一片欢呼声。
一栋积了多年老灰,看上去像早已报废的建筑物外墙上,挂着“人民宾馆”四个虎虎生威的大字。
Zoe趴在窗户上仔细打量,“不可能是这家吧?这也太破了!”
虎哥也惶惑起来,围着那宾馆转了个圈,又反复核对地址,最终确认就是这里。他心虚地对闻杰说:“要不咱们先进去看看情况,不好就换!”
情况不能更差,这里是个废弃工厂改造的临时宾馆,房间原来都是办公室,凑了些劣质家具就竖牌子招揽生意了,也是这两年西北线骤然大热的缘故,不愁客源。
虎哥在电话里把同事埋怨了一通,勒令赶紧重新定,之后将闻杰和Zoe拉在商业街放下,一再道歉,然后说:“你俩先在这儿吃个饭,随便逛逛,我等住的地方一有着落,马上过来接你们!”
他还要紧赶着送90后们去民宿。
商业街上全是大排档,挤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Zoe因为宾馆的缘故,像霜打的茄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要不出岔子,这会儿我该在宾馆里洗澡睡觉了!”
“再怎么说,饭总得吃啊!”
闻杰也很累,但还是打起精神,挑了家相对干净的小饭店,两人在门口的塑料椅里坐着,把晚饭给解决了。
饭菜倒是出人意料地好吃,干锅牛肉做得特别香,饭后送上来的西瓜也很甜。晚风徐徐吹着,感觉Zoe的心情也一点一点被吹开,脸色逐渐舒展。
闻杰看看表,快十点了,虎哥还一点动静没有。
Zoe显然也猜到他的心思,问:“你说,咱们今天会不会露宿街头?”
闻杰挑眉,“真要那样也不错啊!我再点箱啤酒,几个小炒,咱们就这儿坐着,喝喝酒,吹吹风,困了缩椅子里眯一会儿。”
Zoe盯着他看,墨镜自然不戴了,一双眸子清亮如水,“你这个人,倒是挺乐观的。”
闻杰笑道:“最悲观者往往会以最乐观的样貌示人,达到某种平衡。”
这话让Zoe着实思索了一番,视线再次转向闻杰,好奇而不信,“你很悲观?我不信,你是我见过的,不说最开心吧,也是特别开心的那类人……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闻杰说:“一个悲观的人,要再整天臊眉耷眼的,得多被人嫌弃呢!”
他正想展开聊,手机响了,是虎哥,如释重负的语气——
“终于落实了一处地方,不过是家庭旅馆,宾馆真的全满员了!还有啊,”他顿一下,“这个民宅也是我们找了好久才找着,就一个套间了,你和Z姐今晚只能睡一块儿了,你别误会,有俩房间的啊,不会让你们睡一张床的哈哈——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