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涛起身相劝，“老周，你这又是何必！别这么情绪化……”
周应凯黑着脸，继续说狠话：“姚董这么干，傻子都能看出来是不信任我了！让我以后还怎么招呼员工做事？既然如此，我干脆识趣一点，这个配件部总经理再做下去也没意思了，还是请姚董信得过的人来干吧！”
此言一出，轻微的骚动瞬时转为一锅粥似的喧闹，少数人或许已提前了解周应凯的策略，脸上挂起同仇敌忾的愤然，更多人则对周应凯的请辞流露出错愕，房间里一时议论纷纷。
梁涛和几位董事把周应凯拉到走廊上劝说。
透过敞开的房门，丁蕴洁能看到他们交谈时的表情，周应凯面庞红润，像刚喝下一瓶52度的白酒，情绪激烈，指手画脚，显然在宣泄蒙受“不白之冤”的愤怒。相比之下，梁涛就冷静多了，默默倾听，偶尔点一下头，并不多言。
在丁蕴洁左边，常昊泽、闻杰等人也在和姚奕低声说着什么。丁蕴洁忽然有些心乱，这混战般的场面让她看不透方向，同时又觉得荒诞虚假，像在观摩一幕情节突变的舞台剧。
五分钟后，门外的商谈似乎有了结果——周应凯先进门，脸上浓烈的情绪淡了些，但依然昂扬着脑袋，谁也不看，旁若无人坐回椅子。
他一回来，姚奕和闻杰等人的交谈立刻停止了，双方沉默地坐在桌子两侧，仿佛在等最终判决。
梁涛和董事们迟了一分多钟才回来，董事们相继归位，梁涛则走向姚奕，俯身与她耳语。
虽然一室寂静，但没人能听清梁涛说了什么，交流很短暂，只见姚奕轻轻点了点头，梁涛便径直走到台前。人们无法从姚奕凝重的神色里判断出任何倾向。
梁涛在台上沉吟数秒，才缓缓开口，“周总这些年对顺时的贡献不用我多说，大家都有目共睹，这次查配件部的账，他觉得受了委屈，这种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工作是工作，心里再不满意也要克制情绪，就事论事看问题——既然姚董认为审计很有必要，那就得按姚董的意思办。公司有公司的规矩，不能谁随便闹点情绪就不干了，更不能因此叫停生产线！”
丁蕴洁听这口风不太对，顾不上避嫌，诧异地看向周应凯，果然捕捉到他脸上那一瞬的难堪，是弄巧成拙后的绝望？
梁涛继续说：“刚才周总提到，在这种情况下，他很难再有心情主持配件部的工作，我们努力与他沟通了，但他态度坚决，所以，我和姚董及董事们郑重商量后决定，尊重周总的意见，同意他辞任配件部总经理的要求！”
梁涛的“宣判”没再引起风浪，会议室里安静得有些反常。众人被梁涛那不失威严又不容置疑的语气所震慑，藏起猜疑，默默接受了眼前的定局——反正会后有的是渠道可以打听真相。
少数几名列席会议的配件部高管，比如财务总监朱琳琳，则对这个结果始料未及，把惊诧且茫然的目光投向周应凯，而周应凯早已恢复如常，一副超然物外的神色，仿佛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回到办公室，姚奕二话不说，抓起茶杯，拧开盖子，看也不看就喝了一大口，里面是赵静给她冲的菊花晶，提神醒脑。
“太痛快了，总算出了口恶气！”她高声道，“你注意周应凯的脸色没有，蜡黄！本来就是做做姿态，没想到做过了，居然被我们顺水推舟！”
闻杰在沙发里坐下，含笑说：“今天这一战，大嫂能赢，肯定不是靠运气吧？”
姚奕放下杯子，脸上也笑吟吟的，“哪能打无准备的仗呢！我一得着消息马上就找了梁涛，只要把梁涛争取过来，这事就不难办！”
姚奕难得有如此兴奋的神色，“我跟梁涛说，老周这么做实在是起了个坏头，以后谁只要不高兴都拿停线来出气，配件部这样，整车部也这样，那咱们的生产还怎么保证？”
闻杰笑道：“大嫂拿整车停线威胁梁涛了？这招用得好，反过来将梁涛一军，难怪他倒戈！”
姚奕叹了口气说：“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老周停线之前肯定和梁涛打过招呼，梁涛应该是默许的，否则老周不敢有这么大胆子。”
闻杰歪头琢磨了一下，“梁涛是想用周应凯钳制整车？”
“对！他一方面希望整车做大，一方面又担心将来咱们不听他指挥，毕竟之前闹过不愉快，他不可能百分百信任我们，就像我们也很难完全信任他一样——不过开会前梁涛没明确跟我表态，他还在权衡，所以刚刚在会上，我其实心里也没底。”
闻杰点头，“我知道大嫂是不可能让整车停线的，但梁涛不敢冒这个险。”
姚奕微笑，“他正跟徐彪摽着劲儿呢！咱们的车争气，发展势头好，他在徐彪跟前算有了不少优势，可如果顺时内部斗得乱起来了，必定影响整车，那样他就不划算了。”
徐彪是梁涛在鼎辉投资的合伙人，两人都想做新能源车项目，分别看中了两家潜力公司，但因为涉及投资额过大，鼎辉董事会商议后，只肯投一家——最终是梁涛支持的顺时赢了。
徐彪也没有罢休，私下里筹款投了他看中的那家，万一徐彪手上这家后来居上，鼎辉也很可能改弦更张，梁涛因此常有危机感。
姚奕心满意足地坐进办公椅里，“我知道老周这些年对梁涛很巴结，我也反复摸过梁涛的态度，才敢赌这一把。归根结底他是做投资的，认钱不认人。如果梁涛是糊涂蛋，光知道认老周的好，或者咱们的项目半死不活，那我怎么使劲也没用。”
闻杰说：“其实，周应凯完全可以等查完账再闹的，他不是对结果很有信心么？”
姚奕摇头，“查账又不是几天就能出结果的，梁涛不会同意他老把线这么停着，可线既然已经停了，重启总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而且那些事他毕竟是做了的，难免心虚，万一咱们真查出些什么来呢？能够借鼎辉之力让咱们现在就屈服不是更好？”
顿一顿，姚奕又说：“以老周和梁涛的关系，梁涛不可能事先不把态度给老周摆明，要求他以后支持整车。但老周的脾气，忍一时可以，你要是让他看不到希望，他就绝不肯再忍下去，所以今天才会破釜沉舟，拿辞职威胁梁涛。”
闻杰说：“看来在周应凯和整车之间，梁涛还是选了整车，周应凯高估了自己在梁涛心目中的分量——大嫂也是真沉得住气，事先一点风声都不透露给我。”
姚奕笑起来，“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事，何必把你牵进来添堵？你只要看到最后的结果就行。”
闻杰也笑，“谢谢大嫂体贴我。”心里却暗叹，她这般周密权衡、反复盘算，不知得花多少心思，于健康终究有害无益，只可惜自己也阻止不了。
“老周的事不去说他了。”姚奕转了个话题又道，“梁涛今天特别叮嘱我，顺时车已经是鼎辉的重点项目，年销售五万台的指标也铁板钉钉不能改了，只等完成任务，明年他会给咱们再拉条生产线出来。”
闻杰诧异，“速度是不是太快了？就现在这条生产线我们还没消化透呢！”
姚奕说：“不怕快，就怕慢，一慢随时可能黄，要不怎么说夜长梦多呢！”
闻杰蹙眉，“但五万台不是小数目，光生产上压力就不小，更别提销售了。”
姚奕胸有成竹，“工人多开几个班，设备勤维护着点，有压力才能出成绩。机会这么好，哪有往回躲的道理？梁涛几次提到会支持我们，今天这个结果一出来，让我相信他的确是有诚意的。”
闻杰没再反驳，想起另一件事，“那个高海，你是不是同意把他调整车部来？”
“对，我答应过他。”
“听说周应凯在查谁告的密，你把他往这儿一调，不等于告诉他们这人是谁了？”
姚奕点头说：“这问题我早想到了，也跟他提过，配件部接下来会有大动作，我考虑给他一席之地，他在乎的是薪资和岗位，也并非一定要到整车来才能实现。我也把你刚才提到的顾虑跟他说了，要走要留随他，他表示愿意留在配件部。”
闻杰一拍沙发扶手，“周应凯一走，配件部就缺了个大领导，大嫂想让谁去接班？”
姚奕不急着揭破，反问他：“你有什么想法？”
闻杰说：“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常总了。无论能力还是气势，都压得住。”
姚奕摇头，“小常顶着整车半边天呢！把他调过去，整车的生产肯定要出乱子。”
闻杰半真半假说：“那就只能我过去了，我最闲嘛！”
姚奕笑道：“小常顶生产的半边天，销售和推广的半边天还得靠你来顶，你也不能过去。”
“那还有谁？”
闻杰扫一眼姚奕的表情，心头忽然一动，没等他理出思路，姚奕已经开口，“我的想法是，调小丁过去。”
闻杰的笑容顿时僵住，其实他刚才已猜到姚奕的心思，内心是十分抗拒的。
“调她去？配件部现在可是虎狼之地，三教九流都有，你调个女孩子过去怎么行？让她去，还不如就我去呢！”
姚奕耐心向他解释，“小丁本身就管着新配部分，现在去接手整个配件部可以说顺理成章，她在周应凯手下又干过一年，既熟悉配件部的方方面面，也熟悉他那些下属的处事方式，更容易掌握内部情况，在这点上她比小常和你都有优势……”
闻杰忍不住反驳，“可她性子直，脾气又急，配件部又有不少姜森那样的流氓，万一跟他们起冲突了怎么办？”
姚奕笑起来，“小丁脾气可能急了点，但也不是不通世故，她在配件部这两年，我也没听说跟谁结过仇……”
“但现在不一样！她是代表大嫂过去的，这一去，不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谁能保证往后的事？”闻杰嘴角用力一抿，“还是我去！”
姚奕沉默，闻杰知道她这副表情是不赞同的意思，心里便烦闷起来。
“大嫂，现在不管谁去接手配件部，日子都不会好过，所以也无所谓谁比谁更熟悉情况，大不了就搅乱了重新开始。”
姚奕叹口气，“我可以不在乎他那几个心腹，但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当，工人很可能大量流失，流失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再招人，再培训。但如果他们被煽动着站到我们的对立面上呢？既不走也不好好干活，就这么跟你耗，那才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呢！”
闻杰默然无语。
姚奕又说：“还有，你从来没有跟底层员工打交道的经历，贸然跑去，不管是你给他们挖坑还是他们给你挖坑，都会影响你在公司的声誉，你将来是要接我班的，我不能不慎重。再说，我让小丁去，又不是让她去单打独斗，她只不过是代表，后面还有我们，有问题我们一起商量着办，必要的时候，我会亲自出面，绝不让她去冒险——你还不放心吗？”
闻杰浓眉紧锁，闷声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让她接手配件部了？”
姚奕坦然说：“没错。我相信小丁的能力，要找个可靠的人不容易，小丁我信得过……这样吧，我先跟她谈谈，如果她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
闻杰说：“还是我跟她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