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哐啷一声被推开,进来第二波客人,四五个中年妇女,盛装打扮,语声喧哗。店主忙迎上去,她们选了与两人相邻的一张桌子,叽叽喳喳继续着路上的话题,一句句言语刀片似的飞来,让丁蕴洁心烦。
“这酒怎么越喝越像饮料了?”她端起杯子,有点纳闷。
闻杰提醒她,“慢点喝,你离喝醉不远了。”
邻桌的女人回头瞥到他们的酒,立刻招店主过来,也要。等店主一番忙乱把酒端上去,又有人喊不好喝,要换酒。
丁蕴洁撑着下巴,感觉自己的确有些飘飘然了,手轻轻一挥,“这些人真闹。”
闻杰笑。
丁蕴洁这时想起来,“你不是说有妙招要教我吗?是什么?”
“不回家。”
“切!就知道你胡扯呢!”
邻桌的女人忽然嗓门大起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以鄙视的口吻斥责道:“她以为她谁啊!自命清高,三十多了还没男人要!标准的剩女!剩下的剩啦!如果是我,就老老实实呆自己地盘上了,哪里敢出来丢人现眼!”
丁蕴洁本就在厌恶邻桌的聒噪,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把身子转过去,一手搭在椅背上,铆足了劲才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对面。
“嗨!你们,别急着对剩女喊打喊杀行吗?世界给你们已婚已育妇女留的空间足够多啦!你们,你们给剩女也留点空间行不行?哦,我也是剩女,呵呵!”她朝对面粲然一笑,“女人呐,相煎何急?”
那一桌鸦雀无声,目瞪口呆望着丁蕴洁。
在暂时的平静里,闻杰赶紧欠身朝那边解释,“不好意思,她喝醉了。”不由分说,过来架起丁蕴洁就走。
她在他怀里挣扎,“干什么,酒还没喝完呢!”
闻杰附在她耳边说:“咱们换个位子,你不想把时间全耗那几个女人身上吧?她们个个都不像好惹的。”
丁蕴洁不知天高地厚地冷笑,“我怕过谁呀!”
闻杰低声嘟哝,“我怕你,姑奶奶!”
他们换到店堂另一边坐下,离那堆女人足够远,依稀还能听见刺耳的嗤鼻声。店主忍笑把他俩的酒器挪过来。
等安置妥当,闻杰问:“为什么去跟她们杠?”
丁蕴洁依然一副不屑的神色,“我听不下去!”
“你平时不这样的。”
丁蕴洁费劲地想了想,反问:“哪样?”
“多管闲事。”
她笑,思绪往很久以前探了一探,点头说:“我小时候喜欢管闲事。可能,喝了酒现原形了。”
闻杰也笑,“哦,承认自己醉了?”
“哈哈!没那么容易,还差——”丁蕴洁笔画着手指,“半瓶的量。”
闻杰若有所思看着她,语气有些踌躇,但还是问了,“你是不是……恨嫁?”
丁蕴洁以为他嘲讽自己,顿时有点冲,“是又怎么样?”
对面的人倒不生气,还挺有风度地笑了笑,“如果是,不妨考虑一下我。”
闻杰说得波澜不惊,丁蕴洁却当场愣住,像一个满怀心事的人走着走着忽然被绊一跤,一时反应不过来,很茫然。等反应过来了,又有点羞愧——最初的表情一定很傻,仿佛真的恨嫁,这会儿再要反攻,既缺乏底气也显得欲盖弥彰,干脆低头喝酒。
很大一口,让暖热的滋味掩饰一瞬的狼狈。
闻杰拿掉她的酒杯,逼她和自己对视。
“别假装没听见,好好想想,要不要跟我交往?”
“开玩笑吧?”她庆幸自己及时恢复了神智。
闻杰端着一张正经脸说:“这取决于你。”
丁蕴洁忽然醒悟了,“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妙招?”
闻杰得意,“绝对大招吧?”
“你就是这么跟姑娘搭讪的?”
闻杰换了个姿势,离她更近一些,“确切地说,是姑娘搭讪我,我跟她们学的。”
丁蕴洁故意睁起眼睛,“嚇!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开放啦?”
“别转移话题。”
丁蕴洁咬住嘴唇想了会儿,说:“我不想和有工作关系的人搞得太复杂。”
“那常昊泽呢?”
“就因为搞砸了,所以才会下这种决心。”
闻杰不依不饶,“那就再试一次,也许这次就成了呢!”
“和你?”丁蕴洁笑起来,“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我跟你不来电。”
闻杰低下头去,“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的口味么,还是挺广泛的,除了,你这样的。”
闻杰抬眸,“我不够帅?”
丁蕴洁撇嘴一笑,“你长什么样自己心里不清楚?这些年没少听人夸你吧?可我偏偏就不喜欢长相上太完美的男人,没安全感。”
闻杰沉默半晌,“如果我留个胡须,再在哪儿来道伤疤是不是会让你感觉好点?”
丁蕴洁噗嗤笑了,“也许。”
闻杰的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伤疤放哪儿好,你给看看,从哪里到哪里?”
“你还当真啊?”丁蕴洁捧住面颊,笑得停不下来,“打算怎么弄,用眉笔画吗?”
“别笑,正经点,好好给意见。”闻杰把整张脸送到她面前。
丁蕴洁只得仔细端详起来,伸出手,虚虚指点。
“左眉心,从左眉心开始,往……右边脸颊划拉,伤口得细一些,看上去比较妖娆,像古时候那个胡姬……”越说越想笑,“哎哟行了,别逗我了!”
闻杰忽然捉住她近在咫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神温柔似水,凝视着她。
丁蕴洁像被施了定身术,整个人都呆住,仿佛再次跌倒,而这次摔得更厉害,有头晕眼花的感觉。闻杰的眼眸在视野里无限扩大,她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现在呢?”他低声问,“还是不来电?”
丁蕴洁心跳失控,猛然抽回自己的手。
“你能不能……”她想斥责他,可是脑子里很空,不觉低下头,看见左手掌心里还圈着杯酒,便举起来一气喝干。
闻杰默默注视着她。
“咱俩的岁数加一起都快70了。”她重新冷静下来,“能不能别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对不起,如果让你不舒服,我道歉。但我是认真的。”闻杰说着,直起腰,坐正。
丁蕴洁忽然有点恼怒,“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你又不缺女人。”
她是真把他当朋友了,本来挺和谐的关系,他却非要弄这么庸俗。
闻杰说:“因为,和你在一起有很多话可以说,不觉得拘束。”
“那不就是朋友的感觉吗?你这人真是,”丁蕴洁更加没好气,“哥们儿和女人都分不清。”
“是吗?”闻杰轻笑,“我可从没想过要跟哥们儿上床。”
“你…….”
“唉,对不起,又惹你生气。”
丁蕴洁吸一口气,又呼一口气,感觉脑子里清爽了一些,把酒杯从面前移开,“好吧,那我们就来认真谈一谈。”
闻杰眼睛一亮,随后又有些闪烁,吃不准她什么态度。
丁蕴洁酝酿片刻,开门见山说:“我目前呢,没什么恋爱的激情。”
闻杰想说话,被她挥手挡住,“即便将来想恋爱或者想结婚了,也不会找个处处留情的男人。”
她终于可以像平时那样以平静的目光直视对方了,“我会找个普通但是踏实可靠的人,不用担心哪天回家一开门,床上在演激情戏。我想你也一样吧?”
闻杰说:“如果我向你保证不会呢?”
丁蕴洁失笑,“这种事,你觉得保证有用吗?”
闻杰认真想了想,点头,“有用。我能保证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那种情况。”
“但是我不能。”
闻杰张口结舌。
丁蕴洁挑一下眉毛,“我担心你到时候会受不了。”
闻杰把手肘撑在桌上,脸埋进掌心,发出无奈的笑声。
丁蕴洁继续说:“我觉得爱情不该是像咱们这样的,呃,怎么说,类似于战友情,将来很容易出问题。总而言之,我没把握。”
闻杰用力揉脸,然后掌心朝下,按在桌面上。
“好吧。”他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那么,以后咱们还是朋友吧?”
丁蕴洁露出大度的笑容,“当然。等明天醒过来,今晚你说了什么我会忘光的。”
闻杰回以信任的微笑,“为了验证你是不是会忘光,明天我送你去火车站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