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知情者说,献血是学生会主席许磊一手组织的,许磊庸庸碌碌,全靠阴谋权术才爬到今天的位子上。这次献血活动就是他为了自己的面子而策划的“政绩工程”。为了造成积极影响,许磊不惜牺牲同学们的健康,采用加学分等非常规手段鼓励大家献血,并且已经和血站说好献多少人就送锦旗一面。因为两次献血相隔时间过短,许多学生家长得知后不干了,打电话集体抗议,以至于学校出面干预,并规定以后不准学生会及其他任何民间组织擅自组织献血活动。
帖子最后还呼吁大家擦亮眼睛,不要被拿同学的血染红顶子的奸人蒙蔽。还贴上了许磊与学生会同僚吃庆功宴的照片,满桌鸡鸭鱼肉都给了特写,作为许磊搜刮民脂民膏的铁证。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张帖子点击率奇高,很快就挤进了“今日十大”。一排排的“许磊下课!”的回帖把服务器都刷爆了。几乎每个回帖都问候了许磊的十八代祖宗,我追着看完,满身冷汗。
读后感有三:
一、许磊疯了;
二、刘力够狠;
三、幸亏我跑得快。
当然不会像发帖者自曝的那样,只是出于一个小角色义愤填膺地追求正义——许磊的庆功宴只请了部长以上的同僚。而这个帖子内容翔实,有理有据,句句打的都是死穴,加上处心积虑收藏的多幅照片,更加铁证如山。这绝不可能是路人甲乙丙丁的一时激愤,必然是谋划多日的结果。
能拍到内部活动照片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许磊之所以混得如鱼得水,是因为有钱书记的提携,事实上许磊顺利当上主席,也有一多半是提携他的领导的意思,至于投票,那其实是个最形式不过的东西——是,你们可以投票,可你别忘了,是谁在计票。
但这个帖子很乖巧地避开领导钦点不谈,只把火力集中在许磊身上,可见发帖人并不想得罪领导。
谁对许磊怀恨最深?许磊下台后谁会受益?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了。
当然,许磊也是自作自受。西谚有云:欲令一个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如果这张帖子说的是真的,那毫无疑问许磊已经走在一败涂地的大路上,无药可救了。
而在我看来,这个……很有可能是真的。许磊早被架空,没一点实权,四级又卡着过不了,毕业岌岌可危。以他的性格,决心要作出一项大政绩,让领导们看看他的“能力”,这也是有可能的。
他又好大喜功,事情没办完,就急着吹嘘。八成是对手下炫耀,结果反让人家抓了尾巴——现在他身边都是刘力的人。
老刘到底高他一级,老谋深算,善于后发制人。
但说一千道一万,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许磊都走了死棋。这个“吸血鬼”的帽子扣得严实,我看他的仕途之路是就此完结了。
我把帖子给晶晶看,她也大吃一惊,“怎么会是这样?”
我想了想,“欲令智昏,利令脑瘫。”
我们都不说话,心里有些感慨。
许磊绝对不是个笨人,可是最笨的事,全是聪明人做出来的。
我看人就像看月亮,只拣光亮的地方看,对有环形山的阴暗一面,多半就忽略过去了。
当初只觉得他听话好使唤,又勤勉,到处带家教赚学费,是个自食其力的人。我自己懒得要死,所以看到勤快的人,先存了三分敬意。
没想到他眼皮子这么浅,心这么黑。
见我们脸色有异,老马很感兴趣地凑过来,“怎么啦怎么啦?”
我懒得多说,指指电脑屏幕。
老马立刻一头扎进帖子,很快看完,激动地问,“谁发的帖子?”
“天知道,让许磊自己去操心吧。”
老马的八卦欲没能得到满足,很有几分怏怏不乐。但转念一想,别人还不知道这条劲爆八卦,马上又快乐起来,一头扎进隔壁寝室去开新闻发布会。
我的手机响了,拿起来看看,居然是久违的许磊。
我很有点幸灾乐祸,有心说两句话刺刺他,谁料一接起来,许磊的嗓子已经哑得乌鸦一般,全没有之前在主席台上的挥洒自如。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几句刻薄话噎在胸中,也不好意思雪上加霜。
他无力地为自己做辩解,“吃饭的钱是我自掏腰包的,我没因为私人的事花过学校账上一分钱。”
我不置可否地听着,也许是真的吧,可跟我这些说有什么用呢。
但他避重就轻的辩解也意味着:献血的事是真的。
“是武茜劝我搞活动的,她说她和血站的人很熟,还说可以帮忙联系媒体的人……”
老许简直傻到极点,人家给个套子,他就忙不迭地把头伸进去。
认识他这么久,头一次发现他如此愚蠢。
“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不吭声,虽说是有人诱惑,但归根到底还是咎由自取,这个责任是推不掉的。人家让你做活动你就做活动?人家让你跳楼你怎么不跳呢?
有人在校园BBS上发帖说,刚才楼主的帖子打不开了。
我刷新了看,果然打不开。
老许稍微松了口气,“一定是钱书记知道,让管理员删除了。”
钱书记特别欣赏许磊,当初也是他把许磊一手提拔起来,许磊对钱书记感恩戴德。
但很快就不断有愤怒的学生发帖谴责“当局”无视民众呼声,包庇奸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眼看这样的帖子就把校园论坛的第一页淹没了。
老许已经不敢自己看论坛,问我,闹得最凶的都是什么人?
我点开资料看,全是今天刚刚注册的马甲。
老许苦笑,“遭人暗算了。”
“哎?这儿倒是有一个不是马甲的。”
那个ID的资料里有名有姓,还贴着漂亮的艺术照,正是老许的红颜知己傅萍。
傅同学逻辑清楚,有条有理地列出许磊四大罪状,并逐条加以小字注释,某年某月,许某人如何如何,某年某月,许某人说了什么什么。看来是决定倒戈一击了。
老许苦笑一笑,“墙倒众人推。”
在这个伪劣小官场上,落井下石已经司空见惯,连井下的人都想得通。
但多少还有些不甘心,转回头又冷笑,“她以为骂我几句就能保全自己了,天真!”
这次他倒预料对了,傅萍的过往历史,群众清楚得很,很快也罗列了四条,跟在她的主帖后面。因为是美女,大家骂得更加起劲。
一团混战。看得我心里发堵。如果说名利场上,大家还是在为自身利益而相互吞噬,那在这个小竞技场上,大家只是为竞争而竞争,就像野兽幼崽互相厮打一样。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的牙齿更加锋利,好在明天的争斗中能更深咬进敌人的喉咙。
眼看论坛上水越来越大,版主也有些扛不住压力,干脆把论坛一锁了事。
许磊说他在校外网吧。
他不敢在寝室或者学院机房上网,他彻底崩溃了。
他把所有梦想都押在这点虚拟仕途上,现在这条路走到了终点,他看见了“此路不通”的标示,发现自己终于无路可走了。
其实在我看来,这可能是件好事,他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攻一下英语,把四级过了,然后正经学点专业课,以后好找个说得过去的工作,娶个说得过去的媳妇,生个娃娃,种点玉米什么的。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看书,上自习。”我说。
可能是因为他实在太惨了,我对他说话的口气也温和了不少,我不是会痛打落水狗的人。
“我陪你上自习好吗?”老许非常温柔。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现在才发现,谁是真正对我好,真正值得我珍惜的人,”老许声情并茂,“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够好,但我以后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好,请你相信我!”
我仿佛又看到了他穿着小西装打着小领带站在台上深情吟诵“党啊!我的妈妈!”时的嘴脸。
看来许主席的梦想并不仅限于学生会工作,他还是有其他梦想的——比如说:把一个傻头傻脑的城市妞儿骗上手。
“你他妈的做梦。”
我挂了电话。
接完许磊的电话,我倚在床头看小说,一个陌生号码给我发来条短信,打开一看,“你还好么?宝贝,好想你。”
我不耐烦道,“老大你谁呀?”
这几天老是这个号,发一些莫名其妙的“想你”“你还好么?”什么的,我问了至少十遍“你是谁”了,对方就是死活不说。
那边停了一下,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小蓓,我是杨琼……”
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愣了一刻之后运指如飞,“马艳你肥肉吃多了没消化是吧?”
马艳在对面铺上尴尬地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是我啊?哈哈,还行,挺忠贞,没给你家老许戴绿帽子。”
我怒不可遏,回脸指着马艳大喝,“我告诉你!没事儿少在这儿装!”
“行了行了,你俩都别生气啦……”晶晶小心翼翼做和事佬,一边收拾着满地狼藉。
我抬头看马艳,马艳同时也看了我一眼。
“算了”,我说,“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马艳臊眉搭眼地说:“我是说看看你现在和老许怎么样了?看你俩好像挺长时间没来往了……”
我和谁来往关你屁事?我闷闷地想。还不是又想套点新料出去八卦。
“不过我是真挺奇怪的……”
“怎么?”我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呢?”
“……”
马艳啊马艳,说你傻,你立刻就流鼻涕。
杨琼才不可能“惘然”呢,他除了“床前明月光”根本记不得几句诗。
“不过你表现真的特让我钦佩,真的,”马艳贫劲儿又上来了,“要是柳烁来联系我,我肯定扛不住。”
“废话!你当然扛不住!上次实习你勾搭的那个大一弟弟呢?你怎么不测试他对初恋情人儿的反应啊?你们家李明雨对此持何态度?”
老马有点讪讪的,“那不是逢场作戏嘛。”
张爱玲有句话:“正经女人虽然痛恨荡妇,其实若有机会扮个妖妇的角色的话,没有一个不跃跃欲试的。”
同理,当正经女人没有可以扮演荡妇的机会时,她们就是最严厉的道德标兵和小脚侦缉队。老马被陈欣背后叫成“慰安妇”的时候,她有一千条理由来证明自己不过是需要异性的友情。但当她自己没人追的时候,她就要求周围的人和她一起变成修女。所有有追求者的女生都是荡妇,必须向她们吐口水、翻白眼,并四处传播她们搞破鞋的劣迹才算完成一个良家妇女应尽的职责。这种神奇的双重标准几乎存在于所有女人身上,但老马彻底将其发扬光大了。
本着这种原则,老马先后指出:企鹅一见到男生就变得风骚,除了男朋友还和本班一个小男生黏黏糊糊;隔壁班漂亮的文娱委员是个不折不扣的骚货,脚踩多只船;老四是破鞋,而且她男朋友还偷过东西;校广播站的美女主播时常夜不归宿,多半是被有钱人包养的二奶。
最后得出结论:天下只有马艳一个人美丽又纯洁,对男友坚贞不二。
当然,这些结论都是在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作出的,老马和这些女孩子的关系都很好,特别是企鹅和老四。
为了丰富她的八卦心得,她可以去置办新的手机SIM卡来测验我是否对初恋余情未了,如果是别人,或许还可能解释成是闲得无聊,但老马前科累累,我很难相信她只是单纯好奇。
老马真是新一代八卦女王。
通常情况下我对此不置可否,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后不说人?
我想我这就是在成长了,如果放在以前,我会据理力争,会跳出来指责,但现在,我已经学会安然观赏别人的哗众取宠或卖弄风骚,只当是听郭德纲说相声。
成长原来就是理想主义者对现实的一次又一次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