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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再分开 (1)

我一度曾想追随他而去,但后来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会重逢。我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也可以看到我,我们相互支撑,不可分割,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带着我们两个人。

Publish or perish,这是学术界的座右铭,不发表就等死吧。

每当老板交给我们一沓论文集,“去,打出来”,我们就知道,老板又要出书了。

老板是研究生对导师的称呼,我从丁鑫那里学到,很快就挂在嘴上忘不掉了。

老板喜欢让我替他打书稿,可能是因为我手脚够快。我们也很对得起老板,一边开着MSN和QQ聊天,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胡乱打数据,反正老板不是大牛,他的书就是印出去也没人看。

当再次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最近好吗?”的短信的时候,我对马艳的厌烦达到了峰值,随手回她,“玩不腻啊?无聊”。

那边没动静了。过了一会儿,转发了一个那种旅游时常收到的10086发来的欢迎短信,“尊敬的动感地带客户,欢迎来到××城市……”不过是刚才那个陌生号码转发给我的。××是介于北京和长春之间的一个城市。

我专心聊天,懒得理马艳的胡言乱语,明天真要去营业厅申请一个拒接功能,把老马这些破号统统拒之门外。

韦君上线了,自从上次喝高以后,我还是第一次见他。

“还好吗?”我问他。

韦君很久都没说话,然后忽然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他回来了。”

我脑子很懵,有些摸不着头脑,“谁回来了?”

“杨琼。”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杨琼”两个字,对我而言,是难以启齿的过往,每次听到都刺痛在心。因此韦君很少提到他,偶尔提到也会避免直呼其名,而以“他”来代替。韦君还开玩笑说,杨琼简直是我感情世界里的伏地魔,提都不能提。

“他回来,我就更没机会了吧?”韦君打上一张苦笑的脸。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想过很多次,臆想中每次见到他,都会泪流满面。但真听到他要回来时,我只能静静地发呆。

韦君就像知道我想什么似的,“一周前他说要回来,今天他一下飞机就向我问你的电话,买不到当天到长春的机票了,只好连夜坐火车。”

说话功夫我又收到一个短信,和刚才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的城市离我更近。

手指忽然都软了,按不动键盘上的字。

沉甸甸的手链从袖子里滑落下来,敲打着我苍白突出的腕骨。什么时候我的手腕变得这么瘦了?曾经它是非常合适的。

这条手链被我扔了又捡捡了又扔,却终是舍不得真的扔在人多的地方。那一次半夜在床上发蒙,左思右想还是溜到水房窗台上把它捡了回来,方才睡得安心。

杨琼。杨琼。

那条粗大的银链忽然开始微微颤抖。

杨琼身上有着一股永远不变的霸气,我是众所周知的臭脾气。所以当初我们在一起时几乎没人看好,韦君说“两强相遇勇者胜”,还设了彩赌我们过不了一个月,众闲人纷纷跟进,讨论日后是我伏低做小还是杨琼天天跪键盘。客观地说,为了维护我们的交往我真的心力交瘁。单是被女生集体冷落就长达一学期,固然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女人缘,但被那么孤立还是第一次。我左右思寻自己没有得罪人之处,那么就是这个桃花劫了。抱怨给他听,他也郁闷,说许多人都问他怎么把野蛮女友搞定的。“我没干什么啊!”他挠头,我想想也是,明明是我把他搞定的。

笑不露齿行不摇裙。委实做了一个月的淑女。

熊猫常模仿英语老师的腔调说:“爱情能使猪上树!”

是的,爱情能够能使猪上树,可是猪早晚会发现,上树容易下树难。

分手后,也会经常想给他发短信打电话,但是又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拨号码总是多拨一个,或者等他不在家的时候,打他的座机,让电话一声声的振铃,没有人接,感觉不像是他不接电话,而是正好因为他不在。

我一共收到了七个短信,都是他转发当地移动的欢迎短信,我看着地图,看着他一点一点靠近我。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他吃定我开不了口说“不”。这是他一贯的风格,霸道得让人没办法。

甚至都不问一声我是否想见他。

我感到深深的屈辱和愤怒,同时又无可救药地希望他快一点来。

“一宿没睡啊你?”

韦君见到我,被我的黑眼圈吓了一大跳。

韦君叫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去接站,我拉不下脸,没答应。

韦君斜睨我,“死要面子活受罪。”

爱说什么,反正我不去。

韦君“哈哈”笑了两声,“知道了,回头让他自己跟你说。”

我今天有课,但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笔记也是胡乱涂鸦,什么都没听进去。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上课时我收到了最后一个他转发的10086城市欢迎短信,他到了。

有人说等待是一种幸福,我却全然不觉这种幸福有什么值得期盼之处。

出现一个人,呼吸会暂停一刻,再迅速沉入阴暗的谷底。心在等待中干枯焦渴,希望是虚无缥缈的气体,可以被放飞在云端,然后突然从高空自由落体,摔得粉身碎骨。

我忽然理解为什么在遥远的艳词里会有哀怨的女子拿着红绣鞋卜卦,红烛高照着满堂寂寞,半幅罗衾,难耐五更寒。那冤家倒是何时归来?来也不来?

一秒,两秒……一分,两分……

MP3里若有若无地响着《彼岸花》。

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我站在海角天涯/听见土壤萌芽/等待昙花再开/把芬芳留給年华/彼岸沒有灯塔/我依然张望着/天黑刷白了头发/紧握着我火把/他来我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我抱紧胳膊,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很恨他。

我已经可以正视自己,我也可以正视这段破碎的感情。

你以为你是下棋的人,我是一枚过河的卒子?你挥一挥手,我就得越过楚河汉界,奋力厮杀?

你错了。

卒,是一种不能回头的棋子。

我不一样,我可以回头,我可以站在我爱的人面前说我爱他,我也可以选择永远离开他。

我恨你,比爱你还要多一些,因为你打碎了我对爱情的信仰。真相如此,无所谓惊喜或失落,真相永远冰冷残酷。无论我们多害怕真相,迟早都要面对它的。

杨琼的电话终于来了。

我的心怦怦乱跳,“喂?”

“小蓓,是我。”

我想说点什么,却只觉得胸中酸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以为过了这么久,很多事情都可以改变,没想到听到他的声音我还是受不了。

“小蓓?我就在你楼下,你下来好吗?”

我照照镜子,匆匆拍上门下楼。

一出大门就看见他了。

杨琼给我的感觉始终像把已经出鞘的刀,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冷兵器的气质,是那种精钢百炼吹毛断发的利刃,一大群人的合影,他总是第一个被注意到。

他正站在女生宿舍门外的台阶下面,背影优雅又落寞,额头到下巴那条弧线完全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我双脚像被钉牢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也恰恰一抬头,正对上我的眼。他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柔和,却说不出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们沉默了半晌,还是他打破了平静,“去吃饭吧,大家都等着我们呢。”

一路上我们谈了些无关痛痒的琐事,酒店离学校很近,没几分钟就到了。

还没进包间门就看到了韦君,很罕见地坐在门口叼着支烟发呆。看到我,韦君不大自然地笑笑,“来了?进来坐吧。”

说话时眼睛看着我身边的空气,韦君的客气让我们瞬间疏远起来。

这顿饭吃得很尴尬,大家都不怎么说话,有几个同学好奇地问起国外的情况,杨琼也尽可能详细地一一作答,只是他天生就话少,又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在炫耀,因此越发小心。

吃到一半,韦君说学校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我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频繁地向杨琼那个方向张望,我宁愿看反方向的窗户,有深色的窗帘挡在后面,玻璃窗可以清晰地折射出他的一举一动。

细看之下,还是有些不明显的变化。举手投足间更多三分从容淡定,也有点淡淡的疲态。异地求学到底不易。

饭后大家很有默契地一起告辞,为了不打扰我们,四个男生硬是挤进了一辆出租车里,剩下我和杨琼面面相觑。

我俩都很尴尬,好像在别人眼里我们是一对急不可待的奸夫淫妇,恨不得争分夺秒的纠缠在一起抓紧时间偷情。

韦君为杨琼订的酒店就在我们学校边上,我不知道韦君是什么心情。这个时候是出租车换班的高峰期,车不好打,我们肩并肩在路灯下慢慢地走着。

这样沉默的散步竟有些温情味道,恍惚中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在初夏的黄昏牵杨琼的手一起去游泳。

游完泳后我拿着吹风机站在池子边上梳头发,杨琼站在旁边看着,有时他会飞快地抬手摸摸我的头发。

我照例笑着骂他,“发痴啊你?”

杨琼不说话,但他会脸红,不好意思地笑,眉眼间充满小色狼得手后的欣喜。

回去的那条路两边长满三四层楼高的洋槐树,五月份洋槐花开的时候,满街都是茶叶似的洋槐花的甜香。我坐在自行车前梁上,风一吹,头发全扫在杨琼脸上,我和他商量,“我把头发扎起来好不好?”

他总会说,“不用啊,这样也挺好的啊。”

也有时候会小声告诉我,“你好香。”

那时候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然而岁月飞逝,红颜弹指老,那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暧昧,注定只是刹那芳华。这些年四处流离,无枝可倚,年少时的海誓山盟却仍会入梦,那些由甜蜜化成的辛酸时常让我从饮泣中醒来,辗转反侧,恸哭失声。

杨琼住的酒店不远了,穿过最后一条马路时,他习惯性地把一只手臂护在我身后,同时微微侧身,专注地看着路面,我可以隐隐感受到他手心的微温。

我干净利索地扔开他的手,扭开脸,不看他。

他对我的伤害是持久的,不可磨灭的,纵然我努力治愈了自己,不堪的回忆也在我心上结出巨大的伤疤。我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他欠我一个解释。

杨琼的动作僵住了一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