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 really matters
我们争先恐后地坦白自己,把自己的好事坏事、童年、家庭、初恋,连锅端了出来。我们都忽略了,我们要在一起呆上四年,这四年里,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和争斗,现在连锅端出来的这些秘密,都是将来矛盾和争斗中对方扔向自己的致命武器。没有想那么多。我们都被姐妹友谊冲昏了头脑。
许同学的竞争对手是刘力,我们曾经的代班长,我们班武茜的男朋友。
不同于我的非暴力不合作,武茜同学对男友的竞选无比支持,两口子成天上蹿下跳,请客吃饭四处许诺,甚至还试图从许磊的竞选班子里挖人。老许看在眼里,愁在心上,每天口里念的心上想的全是竞选。我背单词的时候,他也见缝插针地发短信来抱怨我不帮他竞选。
我在自习室收到他的短信,只能苦笑。正好韦君溜达过来找我玩,我把老许的短信转给韦君看,韦君笑得满地找牙,非常得意,用那种“早就告诉过你”的眼神儿居高临下地看我。
我灰溜溜地说,“我错了。”
“错哪儿了?”
“……弱智。”
“算了,你毕竟还年轻嘛”,韦君做宽容状,“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
正在说笑,外面忽然骚动起来,有女孩子大声尖叫。
“怎么了怎么了?”我抓住刚跑进来的一个女生问。
“有人跳楼了”,她喘息未定,“好多血。”
那几天学校来了很多人,那个纵身跃下楼顶的女孩一时间成为焦点。
“这么好的日子为什么要死呢?”许多人说。
他们当然不会明白,夜晚站在顶楼俯视大地的感觉。
谁都不明白。
为什么没人问我们为什么要活着呢?
“为什么呢?”我问许磊。
他迷茫地看着我,小眼睛一眨一眨。
“猪脑吧你。”我推了他的头一把,对这人我是彻底死心了,“继续做你学生会主席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
交换生选拔考试是在“五一”前,初试那一天,我发现竞争者寥寥无几,短短一张名单,熟面孔倒有不少,头一个就是我们班武茜。
试卷发下来,看了看,倒是不难。
一周后发复试名单,武茜榜上无名,我排在第六。
总共有十五个名额,我心中有底。参加复试时就轻松许多。复试以面试为主,我对自己的口语颇有信心,主持复试的老师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给了我和一个外语学院的男孩子并列最高分。稍后想了想,又提笔在我名字下面画了个五角星。
这个五角星对我的意义太大了!
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哼着歌一路跑回寝室。韦君和沈阳的一个同学又都打电话来邀请我五一出去玩。
我兴冲冲跑去找老许:“你说去哪儿好啊?大理是不是太远点了?去大连?”
“啊?你要出去?”老许大吃一惊,“不留下来陪我吗?”
我也大吃一惊,但也不好说什么,“那好吧……”
“晓蓓!”他在背后喊我。
“怎么?”
“老焦女朋友来了,老焦有事不在,你能不能陪她一会儿?”
这倒没问题,我跑到他们寝室,一开门先吃了一惊,一个高个儿姑娘正提着一桶脏衣服往出走,见了我丝毫不腼腆,大大方方问我:“知道手套在哪儿吗?”
我迷茫地摇头。
“哦,那算了,就手洗吧。”
这姐姐站在男生寝室的水房就开洗了。小手儿在水里冻得红红的,水花四溅招来了无数男生诧异的眼神。老焦这个东西也真邋遢,袜子球衣什么的乱扔一气,味道浓得可以当蚊香,有生化武器的嫌疑。这姐姐面无惧色,一样样耐心搓洗。
我伸手试试水,冰凉。
算了,还是给她借副手套吧。
回去时迎面遇到老许和几个男生。老许酸不溜溜地一笑:“看看,认识到差距了吧?”
我一愣,脸上一热,好像真有什么把柄落别人手里似的。
然后我马上在心里恨自己,脸红什么!
老许越发来劲,仰天叹道:“唉!我没那种命啊!”
“啪嚓!”塑胶手套带着风声飞到地上,我大步流星走开。
MLGBD!我给你洗衣服?那谁给我洗衣服呢?
四级考试就在六月,我需要更多时间来临阵磨枪,好在之前一直忙于准备交换生选拔,英语倒是一直没落下。寝室里大家渐渐各行其是,互不干涉,有点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意思。我时常想,到底世上有没有一成不变的感情呢?答案是没有。不是我对别人没有信心,是我自己就无法做到,人啊环境啊感情啊,都是会随时间变化的。只有变化是永远不变的吧?我这么想着。一个人戴着耳机听BBC,假装世界与我无关,因为无事可做我倒是很用心地学英语,出国以后全指它混呢。
老许一直不赞成我竞争交换生,“压力太大了,竞争的人又太多,很难搞。”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和老许吵架已经吵出了惯性。手套事件之后,老许主动上门谢罪,但态度好了不到两天,又开始露出那副“洗衣做饭是女人的事”的嘴脸,嚣张得很。
像所有女人一样,我发脾气通常有两个原因:一是觉得很烦,就想找人来吵;二是觉得委屈,想找个人来安慰;许磊这个白痴总是领会错精神。我烦的时候他啰里巴唆地安慰,我觉得他像唐僧;我委屈的时候他狗一样板个臭脸不理人,看得我心头火起。
升官发财谁都想,但我没料到一个学生会主席就能把他HIGH成这样,小气巴拉的让人看不上眼。上次学院搞晚会,刘力借机会把武茜安排了文艺部,大家忙了一阵,这两天报单子,叫苦叫得最厉害的文艺部居然在布景道具上花了两千多。又有两个干事对我抱怨,说他们垫进去的钱至今没给报,武茜说事情没办好学院不给报销。我心生疑惑,背后拿着发票一看,既重复报单还加帽子,当即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心想武茜你可真够贱的,总共捞个不到三百就这么下作,亏你平时还好意思板个阶级斗争脸去吓唬人。
我把那些发票拿给老许看,老许叹口气说:“没办法,历来都是这样,除了院方许诺的赞助回扣外他们肯定得再打点偏手,要不谁有动力?”
这事他倒是看得开。我暗暗怀疑,只怕这事里他也有份。上回排练团体操,有两个小姑娘略到得晚了些,老许摆出准主席架子,装模作样,训得两个小姑娘眼圈通红,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这会儿怎么又这么通情达理起来?
老许最近,装逼装得有些上瘾。
我们班陈欣现在在老许手下混,据说是老许着力培养的接班人,他经常跑来故意恶心我说:“嘿,我给许哥介绍个妞儿!你同意不?”
“关老子屁事!”
“哎?怎么不关你事?嘿嘿,你看没看过《大红灯笼高高挂》,你要是不管着点儿,将来许哥就是那样……每天晚上喊‘二房挂灯’!二房就挂灯;喊‘三房挂灯’!三房就挂灯;你就独守空房……”
我抄起一本书砸向陈欣,“死去!赶紧的!”
陈欣嘻嘻一笑,“你就装吧啊!”
“你爱给他介绍什么就介绍什么,我要是皱一皱眉头我跟王八姓!”
我很有些怀疑许磊最近是不是又背着我搞什么不清不白的勾当。这个好死不死的小官僚,我怎么跟他搞到一起去了?
四级考试很顺利地结束了,我核对了一下答案,估计问题不大。交换生名单却没了下文,好像那紧张的一小时面试只是我的一个梦境。我颇惴惴,每天上网查结果,一无所获。
我曾在校园网上看见一个关于七苑那个轻生女子的帖子,很快有很多人回复,同情惋惜不屑鄙夷皆有,大多数还是持同情态度的,毕竟是同一栋宿舍楼上的师姐。
什么力量能让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轻生呢?许多人问。
那几天我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企鹅很起劲地问:“为什么她找不到工作?是不是我们学院的都找不到工作?那我们怎么办啊?考哪的研啊?哎,你们有要考研的吗?哎,我问你们呢!”
“去去别烦,”我费力地把书包从她屁股下面抽出来,“先考,考不上再说。”
“我是死也不考了。我念到大学已经快累死了。”老马叫,“企鹅你急什么?你有长期饭票了。”
“我想转专业,咱们专业的女生好像老难找工作啦。”
当年弃文学理乃是为了谋生,谁想峰回路转,工科女生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用人单位宁可要高挂红灯的男生,放基层锻炼两年不知道多好用。女生?再优秀些也只能捡男生挑剩下的职位。我认识一个同专业的学姐,前学习部的骨干,年年奖学金,英语过专八,大小活动什么都拿得起来,真真一个女强人。可是招聘会上投出N份简历仍被用人单位弃如敝屣,最终是先找好工作的男友出面和单位协商,把档案带了过去。
“买一送一”,她自嘲道,如此聪明要强的女子居然也有依赖别人的一天,纵是嘴上不说,眼里那份黯然神伤是看得见的,“加油,但愿你们的运气比我好。”
我有点难过:“一路顺风。”
学姐淡然一笑:“晓蓓,你以后照顾好自己。锋芒不要太露,枪打出头鸟的。姐姐嘴直,你别介意。”
我愣了,什么意思?
直到交换生名单出来,我才被深刻教育到了。
录取的人名都很陌生,有几个甚至不曾在复试名单上出现,换言之,一群没有通过初试的人神奇地成为复试中的胜利者。
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啊,我被这份诡异的名单深深地折服了。
打电话询问,得到的回答是,“因为他们专业比较好。”
专业好到无法通过初试?恕在下愚钝,我理解不了。
“你还当真啊?”老许在电话里教育我,“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啊?肯定是内定的呗。算了,别生气,还有总校的面试呢,那个是比较严格的。本事再大也未必能打通关节,强中更有强中手嘛。”
说的都是实在话,只是我此刻心中不爽。捎带着也对老许十分看不上眼,“死开!就你知道!”
老许最近很忙,就像一个在侧室位置上苦苦熬了多年的小妾等待扶正一样,他对学生会换届这件事表现出的巨大热情简直令人发指。身在圈中的人往往会被那种群情激昂的气氛所迷,主席啊,部长啊,听起来牛得不可一世,其实充其量给人家跑腿打杂,大多数还是为了精神上的满足。
许磊却是极认真地对待这些事情,不时还诉苦,“压力真的很大,为了搞这些,学习都被耽误了。可要是做不大,大学这四年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做了主席就不是一场空了?”
“总得给自己个交代,再说锻炼能力也是个好事……”
“老许,你还当我刚进校的小美眉?一个学生会就锻炼了能力了?呵呵,你是不是还要说你是全心全意为同学服务?”
老许怒极,打惯官腔的人都不习惯说真话,一时想不出什么来反驳我。锃明瓦亮的小分头气得直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