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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野百合也有春天 (1)

In The Mood For Love

《一千零一夜》里面,有个被封存在瓶子里的妖精,在第一个千年里,它许诺说要给救它的人无尽的财富;在第二个千年里,它赌咒说会给救它的人永恒的生命;在第三个千年里,妖精在瓶中喃喃自语,谁救了我,我就把他杀掉。

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个妖精,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东北的春天也很温柔,悄没声儿地就来了,桃李争艳也很妩媚了一阵。七苑门前紫丁香得风气之先,大片大片地怒放着,花香浓郁招蜂引蝶。文化广场上绿草成茵,大爷大妈们扭着欢快的大秧歌,一把年纪仍有说有笑地眉来眼去,我羡慕地看着他们。

身边连个能让我转移一下注意力的帅男都没有,有一个很古老的传说,在J大看到帅哥的人会长生不老……

生活之沉闷可想而知。

老三老四不知道为什么吵了一架,寝室气氛陡然生变。原以为过几天她们自己就好了,谁知梁子愈结愈深,很快就发展得有点不共戴天的意思,我们几个局外人也掺和了进来,劝解未遂,倒是搞得情况愈发混乱。每天生活在大战爆发前的阴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祸起萧墙。

老马告诉我男生都在传我是许某人的女朋友,言辞颇为暧昧。

“我是谁朋友关他们什么事?吃多了撑的!”

“无聊呗。”

“八婆!”我恶狠狠地骂,跟晶晶待半年学会的粤语全是骂人话。

我不讨厌许磊,但是我们很明显有交流障碍。前一段时间还总在一起,彼此之间多少有些默契。这一段他在忙他的换届选举,我们很少见面,有限的几次见面都是在会议室里,他穿着不合体的西服坐在前排,煞有介事地做记录。言语无味,面目模糊。

我想,这不是我要的人。

我经常想起高中时我们班的同学一起春游,那时我坐在杨琼身边,看他端着相机调着光圈和焦距,远处漫山遍野的向日葵,蓝色的天空和风,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花草的香,是种模糊的满足。

他脸上的汗水亮晶晶,靠在我肩膀上晃啊晃地睡着。

快下山的太阳,午后暖暖的风,吹着发呆的我。两个人的影子像一双翅膀,仿佛进入魔法世界,时钟慢慢停了下来,爱情带着淡淡的香流动。

这里的春天很温暖了,你那里呢?

我仍穿着我们一起买的T恤,图案是米奇,你呢?

没有你的城市/到处是孤独/我像是一个需要拥抱的孩子/我和我的难过一起睡一起住/没有你的日子/我没有了幸福/穿你穿的衣服/穿你穿的鞋子/穿过每条马路想做你的影子/看你看过的书/看你看的电视/想着你沉睡的姿势

我自欺欺人地想,反正他已经远离我的生活,那么,就让我回忆吧。

《一千零一夜》里面,有个被封存在瓶子里的妖精,在第一个千年里,它许诺说要给救它的人无尽的财富;在第二个千年里,它赌咒说会给救它的人永恒的生命;在第三个千年里,妖精在瓶中喃喃自语,谁救了我,我就把他杀掉。

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个妖精,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以前有一故事说,一只笼养的鹦鹉某一天找到机会越狱了,主人很伤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把笼子挂阳台上缅怀。孰料几天后丫自己又飞回来了,一边拼命在槽儿里找食吃一边叫:“回家啦,回家啦。”

其实很多时候,人比这只犯贱的鹦鹉也强不到哪去。高三那年我们累得不行了的时候就说:“妈的没法混了。孙子才考大学呢!”

过一会儿他再回头看到埋头狂学的我时就忍不住笑:“这孙子……”

那时候学校狠啊,借加强管理为名千方百计折腾,分快慢班,实验班,试点班,提高班……班里再不时换换座位,搞得人心惶惶,一有风吹草动就狂找关系,比着往领导家里送东西。

有些东西,真不知是恨还是不舍。

分手是我提的,他来电话,我听见他的声音就摔了话筒。

后来知道他要出国了,他妈回来和他爸商量了三天,在儿子的前途上达成了一致意见,尽弃前嫌联手把儿子办到了美国。在我们那个小城,谁家闹离婚谁家小孩出国,这些消息传得比什么都快。熊猫说纯平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每天到处扑杨琼,但基本找不着人,现在快疯了。我听了冷笑一声,没有多话,杨琼这小兔崽子,冷起来比谁都狠,纯平还是欠了些狠劲,拿不住他。

我经常私下琢磨,那个电话,是不是道别电话。他所有留在我这里的照片、书、七零八碎的小东西,都被我打包快递还了回去,他没别的理由再来找我。

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可耻,事已至此,惦记他还有什么意义?生活总会一如既往地进行。现在的我浪子回头,悬崖勒马,重新开始了一天十六个小时的苦读生涯,并在床头悬挂字幅——“书中自有颜如玉”以自勉。许主席对我的转变十分赞赏,并自愿陪同辅导,低声下气地十分乖巧。学了半个月,他说要带我放松一下,我俩一起去逛街。街上明显冷清了,但好吃的都还在。一路上经过无数让我动心的小店:胖丫糖葫芦啊,翠花炸豆腐串啊,还有路边大爷烤得香香的金黄的地瓜啊……让人甚是神往。

许同学不断地推荐着各种香气诱人的小吃,要不是我目的明确还差点被这厮的小恩小惠收买了。不过他也有弱点,一到卓展就草鸡了,麻着爪进不是退不是一脸拘束像个小村姑,局促不安只想去看小电器。在我看来这倒是可以原谅的,卓展实在不属于学生的消费层次,连老马那种腰缠万贯还常闹经济危机的月光女神都不敢轻易逛这里的专柜,还给这儿起了个名字叫“励志楼”,即一看商品标价就会让我们立志图强,发奋赚钱之意。我敢隔三差五进来的勇气全仗着脸皮厚,干转不花钱之流。那天换季促销,全场打三折,我抢到一条MANGO的裙子,兴奋得两眼放光。付账时老许在一边期期艾艾地看着,也不发表意见。我问他:“好看吗?”他就苦着脸点头。我心里忽然一沉,只顾着自己高兴,忘了老许是贫困生的,他父母都务农,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妹妹,经济负担很重。吴宗宪说他喜欢看女孩逛街的样子,却痛恨她们刷卡的嘴脸。眼下我这副认钱不认人的势利嘴脸想必是老许所痛恨的吧?

中午我们到联合书城逛了一圈儿,以前我一个人来的时候喜欢抱着书坐在书架旁的小休息台上看到头昏眼花,尽兴后再取两本精华带回去,觉非常之爽。今天是周末,人还挺多的,休息台全被人占着,我取了一本站着看得十分投入,左脚酸了就换右脚,右脚酸了再换左脚。许磊上上下下绕了几圈,拿起几本翻翻又都放下了,他平时好像没有看课外书的嗜好,我印象中他床头除了课本就是几本《中外名政治家传记》之类的了,这类书我是打死也不看的。

待了一会儿他开始沉不住气:“咱们走吧?”

“等会儿等会儿,马上。”

没两分钟又来唧唧歪歪:“好了吗?”

我正看得投入时被打断,感觉像身边飞了只苍蝇一样闹心。

只好拉长了脸去付款台交钱,心中极其不爽。

出门后他还没有觉察到我的情绪有变,一厢情愿地介绍对面一家很有名的火锅店,说料很好真的很好。我随着他进去,他很殷勤地帮我夹这夹那,我一言不发地吃,吃到一大半时我借口上厕所到台上把账付了。老许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做错了,惴惴不安地看着我,见我掏钱立刻飞奔过来抢着埋单,我啪的一声推开他的手,动作很大。

老许看着我,怔了。

回去的路上老许明显沉默了许多,我心里也觉得闹得慌。

“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在心底哀嚎了一声,神啊,您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么?

回到七苑楼下我拉着他的袖子:“你等等。”飞速上楼把自己穿着嫌长的那件大衣拿下来:“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天,这衣服我穿不了,白放着可惜的,给你妹妹寄回去吧?”

老许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的略带沮丧的声音,因为努力从容反而有些做作:“晓蓓……谢谢你,我心领了。但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可是你要等我啊,你等我……”

他……哭了……

我傻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嘟囔了几句客气话反而听起来很疏远。夜风中我黑色的外套鼓得满满,像一只呆呆的傻鸟。人说良禽择良木而栖,我只道好男人已是女人的白日梦,谁知天无绝人之路,竟给我留下全世界最后一个纯情少年。是该冷酷到底?还是安身立命去找一个有大饼和老公的地方安度晚年?

神啊,请给我一个说法。

回去收拾衣服时我意外地在箱子里摸到一只打火机,ZIPPO的飞行系列纪念之一,我回送杨琼的圣诞礼物——那条手链实在太贵了,让我汗颜。

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很爱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感到非常抱歉,觉得自己不够美,不够温柔,不够好。

年轻的誓言,有多少可以信赖?

银灰的金属外壳在月色中散发幽蓝的光,这是杨琼的最爱,一直用着,分手那天落在我家,他没来取,我也没去送。

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手心,终于握出了一手的汗。

我把平摊的手掌慢慢倾斜,看它一点点滑落,滑落,终于啪的一声坠入黑暗。

十六岁时,爱上一个人,以为自己会嫁给他。

现在我也不过十九岁而已,十九岁,已经无心去相信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