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宫室,沉重的棺木,缓步离去的背影,一声极轻、极淡的抽泣……
这本是哀伤而轻飘而过的一切,却——宛如惊雷,骤然劈开尘封多时的记忆!
宫女闻声怔然立在当场,努力平静着说,“王后,我是,宫女翠儿……”
莲初腾然站起,却不知为何,没能走过来,只是站在原地,微微地颤抖着,“胡说!安排到这里来照料的宫女,都是我亲自选来的!知根知底,又是身形、嗓音都极其熟悉的!翠儿,我岂会不知!你根本,不是翠儿!”
音调虽然极力压抑着,莲初的话语却仿佛凛冽的刀锋不容闪躲!
那宫女又是微微一颤,知道已经逃不过。便也站直了身子,立在那光影幽暗里,“王后……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反倒是莲初踉跄一退,“真的,是你?”
莲初只觉泪水模糊了视野,“真的是你?你究竟,是生,还是死?”
那宫女静静一笑,“王后,您说呢?”
莲初难过地别过头去,“你是来,向净月复仇的吗?他不顾当年的情分,带兵毁了你的国家,所以你来复仇的,对吗?”
那宫女静静一笑,却是摇头,“王后……真不习惯这样称呼你——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应该说女子当中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你的智慧,可是你却,还是错了……”
莲初一怔,“我,错了?错在,哪里?”
静静的笑声从宫女那里传来,“其实,或许也不该说是你错;而应该说,是他的计策,太过匪夷所思……没有人能猜中他的心,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的睿智……”
莲初忍不住颤抖起来,“你在说,谁?”
宫女幽幽叹息,“别问我,问你自己的心……如果你自己的心找不到答案,那么你自然便,失去了他……就算知道了他的计谋,也只会给你徒增伤心……”
宫女微微一顿,“他是睿智的,他却又是世间最大的傻瓜——他想用一切来掩饰,只想让你不难过……”
莲初颤抖起来,“那么你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莲初的泪水滑下,“他已经死了,他已经不在了,纵然你还有恨,你又能做什么?难道,连他的尸首,你也不肯放弃?”
那宫女无声地笑着,心中苦涩难当,“莲初,我真的想好好骂你一顿!你聪明,可是你也太过相信你自己的眼睛!——算了,我不该说这么多。我告诉你,我来,只是为了祭奠一个故去的人,一个对我来说,重要的人……”
莲初抹掉眼泪,目光坚定下来,“或许是我,错了——你不是来复仇,你是来帮助你的父亲的,对不对?乾达婆王他两次间接害死了净月,他现在又对净月的王位虎视眈眈,所以你来助他的,对不对?”
莲初缓缓走向那宫女,“静淑,我说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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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山。又降下层层的雪花。
雪容夫人与一众侍妾惊愕地推着被锁严了的帐门,惊愕地望向门口那个带刀的男子。
乌云暗影之下,那个人的脸完全掩在皮帽之下。但是单凭外形,雪容夫人却也看得出,他就是刚刚随着乾达婆王一起进山的随从之一。
刚刚只是将注意力都投在乾达婆王那里,并没有仔细看向乾达婆王的随从;可是现在近距离看起来,雪容夫人不禁耸然一惊!
倒不是因为是那人将她们全都锁了起来,而是——而是这个人,她分明曾经在净月的身边见到过!
他偶尔身在净月的随从队伍中……却也,偶尔不在……
雪容夫人一声低吼,“你是,净月的随从?如今却跟了,乾达婆王?”
那人一愣,缓缓抬头望来。风雪之中,幽暗之中,雪容夫人依旧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却眼尖地望见了他皮帽之中隐隐一线的一条伤疤!
那人静静一笑,“您说对了。”
梅朵激动起来,“这样说来,一定是你奉了乾达婆王的命而潜藏在雪狼王的身边,然后——帮着乾达婆王杀了雪狼王!”
那人仰天,无声地笑了起来,却不回答,转身走入茫茫雪雾。
梅朵惊住,望着雪容夫人,“他是,什么意思?我到底,说对了,还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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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之上,一泓湖水恍如一滴泪水。
雪雾纵然迷蒙,但是却依旧无法延宕小草返青的脚步。纵然天降风雪,小草依旧悄然露出了它们鲜活的绿色。
有白衣的少年静静立在湖畔,遥遥望向山谷下的一切。
所有人都以为国师所处的悬崖便是人所能到达的最高点吧,却其实就连国师那灰色的身影也全都在白衣少年的眼底。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无限风光在险峰。纵然有心情澎湃,纵然有天地尽在掌握的豪情,但是——却也只有身在这个位置的自己才知道,独自里在风中的寂寥。
人间繁华,红尘扰攘,他却只能高高地远离,只能遥遥地观望。
只守着这一脉雪山,只守着这一泓圣湖。
只守着,自己的一颗心;只守着,自己的一句,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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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宫室里,莲初一把扯住宫女的衣袖,“静淑,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来帮助乾达婆王,你是不是想用这种方式向我复仇?!”
静淑缓缓转过身来——宫室幽暗,只有棺木前方那一豆灯光隐隐照亮她的面颊。
是静淑。是那相伴着一起走过成长岁月的女子。是在乾达婆城中曾经让自己悲伤的那个人。更是——在那决战一夜,让她心生敬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