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陡峭的山壁艰难地向上走去,夕阳的光圈里,一位老者静静坐在雪山崖边。像是沉寂在天边的一抹云影,又像是——他本就是山岩的一部分,早已亘古风化在这里,同生同灭。
长长的发蜿蜒而下,直扑满了他周围的地面,仿佛在岁月里静幽生长的古藤,看似不惊人,待得再回眸,已经蜿蜒天地。
莲初心中有微微的惊,却也有掩不住的敬意。
天地之间,“静”看似最为简单,似乎只要什么都不做便能够达成;殊不知,“静”却也是最难做到的事情。生命在延续,便一刻都没有真正地静下来过,不断有血脉的奔流、神思的感悟、眼睛的眨动来扰乱心神……所以真的能够宛如老僧入定一般,将自己融入天地万物,与它们同生共存,便已经是一种超然化外的定力与智慧了。
于动静之间了然天地,于不动之中深谙万物——静静地守候,静静地观察,静静地等待时机……不动则已,动必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忽地一个声音传来,“怎么喘息得这般厉害?这段山路虽难,修罗女王也不至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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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初压抑不住心惊,走上前去恭敬一礼,“老人家气势惊人,莲初实在心惊。”
老人也不觉微微一震,“你看得到,气势?”
莲初微笑,“老人家就是传莲初来见的国师吧?莲初拜见国师。”
国师一笑,“修罗女王这般客气,小老儿倒是受宠若惊。”
莲初望着老人背后的那轮又大又红的夕阳,静静一笑,“修罗女王吗?还是今日的雪狼女奴?我只是莲初,那些称号不过都是外人用来称呼我的不同名称,却都不是我。国师直唤莲初本名即可。”
国师眸子缓缓眯紧,“不耽荣辱,只认莲初……莲初,小老儿低估了你。为刚刚的不逊,向你致歉。”
国师虽然坦诚地说致歉,可是眸子却依然只望着千山万川,根本都没转过身来看向莲初一眼。
莲初却也不以为意,只是静静一笑,“国师雅量。只是,莲初只是还是那句话:您老低估也好、高看也罢,却也不过都是来自外在的目光,却终究不是莲初自己。所以莲初又何必在意,老人家又何必为此致歉?”
夕阳柔和的光晕静静照射在莲初的身上。只是一袭粗陋的羊皮长袍,没有织锦,没有饰品,却在此时望来,丝毫不觉羊皮的粗陋,只看得到嫣红的光晕里,她的衣裳放射着牙白的微茫,直如玉色,淡定雍容。
国师转头,静静望着莲初,心下也是微微的心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无数的人都对夕阳心存遗憾,却极少有人能抛开那些所谓的遗憾,专心地去欣赏那片嫣红柔美的阳光。即便近黄昏,又能如何?只要还有一缕阳光在,便值得珍惜拥有,何必去担心那还没到来的一切?
国师心惊:这种淡然自若、我自守心的静泊,他是身在高崖绝壁之上面对着万仞空山,参悟了多年方才找到的心灵节点,而且还要以这般静坐的“形而上”的方式来维持;而这个小女子,身在红尘,辗转爱念之中,却能够这般自如地找到了这份心境……这让他,如何不心惊?!
怪不得她名为“莲初”。
怪不得那对风月少年会对她情有独钟。
净月,凝风。月为莲而静;风因莲而止……风月皆因莲而动,却也都依莲而停……
这种缘分,这种天地造化而成的际会,真是让人暗暗心惊。
这几乎已经不是他能够控制得了的了。所以,他已经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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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地国中,怎么样了?”王帐里,幽暗的灯光下,桌案上铺着羊皮的舆图,净月静静望着舆图之上刚刚被来人更改过的地方。
那人站在幽暗里,“冥地国已经大乱。”
净月点头,“莲初离开,罗勒退回摩呼罗迦。纵然摩呼罗迦还不想放弃冥地国,但是他们现在很明显,是以守代攻,呈收缩防卫之势,所以对于冥地国的控制力就会大大减弱。”
来人点头,“冥地国中,最大的问题倒还不是来自外在。冥地国的王室人数庞杂,又皆心疑多虑,却还外强中干,所以各自对外无能,却只能窝里反,天天挥刀弄枪争权夺利。两个月以来,王座上已经换过了五人。”
净月摇头苦笑,“阿修罗,从来都是如此。疑心重、好狂妄,所以冥地国这一场浩劫,早已是注定。”
那人也是点头,“大乱之中,隐蕴大治。王说过的话,属下都深深记着。所以冥地国纷乱表象之下,我们已经实际上控制了整个冥地国。”
净月点头,静静微笑,“好。”
那人在幽暗之中幽幽抬头,一道疤痕隐隐呈现在光晕之中,“王,我们何时……”
净月淡淡地笑,“不远了。”
净月微笑着走到帐门处,遥遥望着山谷里围在一起焚烧荒草的雪狼族人。看着他们快乐地一边用火把点燃荒草,一边载歌载舞地追逐着呈线形燃烧而去的火苗的样子,净月静静微笑,“想要草原新生,必先以烈火烧尽荒草。火烧虽然炽烈,触肤自然疼痛,但是正如天道循环、死生相替,若得崭新的生命,只能忍痛点燃这把烈火……”
那人静静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