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花又叫空起花,起红花,其花青白无俗艳,三千年一开,花形浑圆,犹如满月,远远看去,雪白的花朵倒像是卷了千堆雪。
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它每天都开花,四季灿烂,她爱上了每天给她浇水锄草的年轻男子,太帝知道后把她贬到人间,成为每年只能开一瞬的昙花。
年轻人被送往灵鹫寺出家,赐名韦陀,让他忘了前尘旧事。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韦陀潜心习佛,大有所成,每年暮春时分从山上下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从来没有想起过,还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带着深爱他的心,正在红尘里苦苦地守候。
花神却一心一意,纵然在红尘受苦难,仍然爱着他,她沉默一整年,孤独一整年,积攒一年的精气灵韵和相思,就在韦陀路过的一刹那,尽情绽放。
可是一年又一年,韦陀从来不曾为她停下过脚步,哪怕只是凝视也没有。
昙花开得寂静,开得深情,有一天,一名枯瘦的男子看到了她的忧郁,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哀伤。
昙花默默地说,你帮不了我。
四十年后,这个干枯的男人又停下来问,你为什么哀伤。
昙花还是要摇头,你帮不了我。
又过了四十年,那个枯瘦的男人已是奄奄一息,他再次停在了这里,问她,你为什么哀伤。
昙花说,我是因爱而被惩罚的花神。
老人说,我是聿明氏,来了断八十年前那段没有结果的缘分。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他双手合十,盘膝坐在地上,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随即圆寂,他抓着花神去往佛国,韦陀终于想起了前世因缘,佛祖知道后,准许韦陀下凡了断。
所以昙花,又叫韦陀花,为爱情而生,为爱情而开的花。
聿明氏的老人违反了天规所以一生灵魂漂泊,不能驾鹤西游,也不能入东方佛国净土,终受天罚永无轮回。
聿明氏留在了人间,担任夏代的占卜师和巫医,后赐姓姜谷,成为汉唐时代最有名的研究占卜、玄学、五行的名族,并随遣唐使东渡日本,与当地的神道教结合,诞生了影响日本历史的新职业阴阳师。
姜谷家族的女子佩戴蓝绒晶,男子佩戴红竹石。
老莲是方外高人,仕女端凝的眉目里,有他的妙境,看似不落形迹,却直要人读到骨子里,读懂了,才知道他洒落的温情。
他也慕着盛唐烟火的日子,徘徊于庭院里简静的等待,那是一种稳妥的情感,可托日月。
他也是红尘里走过,寄情的人。
令人惊艳。
我恋着那份机缘。
惟恐孤心独处时,怜君君不知。
斜阳正在 烟柳断肠处
1160年,青龙镇。
已近黄昏,千帆过后,江边渐渐寂静,燕子也准备回巢了,双双追逐着惟恐失散,她走出家门,又来到这里,好像不这样过,这一天就总也没个头,就像丢掉了什么,心里空荡得发慌,总要在这里站上一会,默默地等待,尽管,她知道一定等不回来。
他那一走,总得大半年,春节后出发的,秋凉了才能回返,可是春天还没有过完,她就习惯了来这里等,或者说是守,守着她自己的情怀和思念。
她还是个新妇,等待的日子里,风霜已上了眉端心头。
家里开着铺子,也需要她来帮助打理,未出阁的时候,她在十里之外的农庄,虽然家里也算当地的大户,可是画堂深居,几乎很少出门,每天和贴身丫头一起做针线,亲自煎好茶送到父母膝下,也读书识字,爹说读书明理,也懂礼尚往来,娘说认字账本能看得明白,要会管家里钱财。
她们说的,都不是女孩家的事,更多的是为了找一个好人家,女儿不吃苦,父母脸上也有面子。
媒人把她八字带走的时候,她忽然有那么一点怨,这一生就这么直来直去,连一点遐想的空间都没有,丫头在一边看得羡慕,她又忽然心生怜悯,好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全心全意为她做主。
生辰帖子是她自己写的,落笔写名字的时候,还是稍微停顿了下,一向只有父母才叫的闺名,如今要送到那个陌生的男人面前,好像自己藏了这些年的秘密,突然被揭了去,有些想恼,却也没办法,男家来请八字,也叫问名,名字连在一起,就不能不想,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躲在屏风后听着,那是镇上有名的富商,生意来往遍布大江南北,他是家里的独子,气宇轩昂,一表人才,不喜欢那些宠坏的小姐,慕得玉莲清秀贞静,这不,这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是他们自家铺子里的,少爷亲自为姑娘挑选了来,交代不管如何,请姑娘留下。
玉莲去过青龙镇,那里设有市舶司,贸易繁荣,江边商船云集,镇上商铺林立,歌馆酒肆里喧哗热闹,和自己家里的雅致清静有太多不同,她甚至不习惯路上有那么多人,更不喜欢巧舌如簧的商人,总觉得他们是为了金钱利益才会有热情,说笑间全都是算计,甚至不如街边摆摊代写书信的贫寒书生,更显得亲切些。
亲事还是定了下来,婚期就在眼前,因为再晚他就要外出,他要赶在这之前把她娶回去。
什么都不用准备,那边来话说,家里衣被用品一应俱全,过门后夫人不喜欢可以随时再换。
她的嫁衣早已绣好,零碎东西母亲让丫头代劳,只是把她关在屋子里,专门请了人来教镇上大户人家里的规矩,这拈针升炉的事情估计是再也用不上了。
早上她不愿意起床,跟丫头说身子倦,嫌这衣服的颜色不对,鞋子上的花样不好,胭脂怎么也匀不开,簪子也插不正。
明天就要出嫁了,今天的她,有诸般不如意,看什么都不对心思,似乎都故意跟她作着对,一向温婉的她,无缘无故地发起了脾气,房门关得紧紧的,屋子里一团乱,乱得没地站脚,她更加烦,趴在床上狠狠地哭了一场,哭累了才渐渐平静下来。
那时的女子大喜之前总有这样悲凉的时刻,此门一出,前面都是茫然,只有去迎合别人的生命,自己的日子才能继续下去,所有的发泄只是心里压抑的惶恐,像这间屋子,自己住了十几年,一瓶一几都是自己摆设好,也会一下子变得陌生,只因为要离开了,这份安稳与踏实,从此无法再带给她无邪的年岁。
也只有在这里才可以这样无顾忌,至少最后可以坚定几分,任是再熟悉,告别的那一刻,也会有陌生的感觉袭来,正是因为太依赖,竟然想象不出,离开时,会是怎样的艰难。
女孩长到花开,总要先迎接一场雨来,这雨就是盖在头上的红帕子,既定的花期,也许此后更娇艳,也许就此暗淡了容颜,茫茫中,那头不敢轻易抬起来。
纷乱中上了花轿,也没有机会让心沉淀下来与闺阁的日子缠绵留恋,迈出门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感觉,过去百转千回,难以让自己平静的忐忑不安,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化解了,她不知道丢在了哪里,现在的心没有悲喜,只是顺从,还有一点,对他的好奇。
她想,一定是她虔诚地在庙里拜过,所以才遇见了他。
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和明朗的笑容,玉莲的心忽然就放了下来,脸上有了羞怯,这场姻缘有菩萨护佑,这个家真好,这所有的布置都是他做的吧,她找不出一点不妥的地方。
因为有他在旁边,因为他拿着她的八字,她甚至觉得,她的家就该是这个样子,她的夫君也就该是他的样子,其他的都不对。
他对她极其疼爱,喜欢在没人的地方轻轻地叫她玉莲,她问他什么事,他又说没有,她就对他轻轻地笑一笑,他说玉莲,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恼,你是我母亲看中的媳妇,她在佛寺里见过你,觉得你端庄大气,而且做事认真,连插香也要自己做,不用丫头,后来测八字,我们配得极好,说你旺夫兴家,说我们会子孙满堂。
玉莲听了,还是微微地笑了笑,她一直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家,这样的一个檀郎,就是娶城里的大家闺秀也算不上高攀,怎么会去乡下找了她来,原来竟是这样。
她忽然就放了心。
她起身倒了一杯茶,走过来递到他手里。这才叫缘分呀,只要你不失望就好。
当初她自己想得多,还以为是他走南闯北与哪家女子有了私情,因为种种原因家人不同意,所以他赌气要找一个乡下人,娶回来后可以不用上心,再找机会接那女子进来。
原来,生活中没有那么多戏文里的情节,到是这缘分,戏文里说得都太揪心,好像稍微不慎缘分就会消失,若那样也算不得天注定了,朗风长日下,他就等在那里。
爱情也一瞬间绽放,心里有了在乎的那个人,在他面前真的会变得很低很低,愿意为他做千般事,累也高兴,只为讨得他一个欢心,她亲自为他裁剪做衣裳,晚上帮他抄抄写写,在廊下煲了汤,热热地端来,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幸福的日子这样简单,就是愿意为他打理生活,陪着他做任何事。
他要外出采购货品,与她告别,玉莲的眼里含着多少不舍,说出来就化成这一句,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他天不亮时启程,她假装睡着不知,其实她一夜都没有睡,听着他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而她自己的千情万绪,竟然也都不见了。
习惯了在黄昏的时候来这里,与江面的雾霭一起,浮上淡淡的忧郁,南宋的江山正被步步紧逼,躲在这里可享短暂的太平,似乎繁盛如昔,歌舞升平,夜不闭市,茶楼里的说书场,戏院里的锣鼓点,还有瓦子里巧笑舒袖软语温存的女子,让多少人回家的脚步就这样停了下来。
她的夫君在外,钱财在身,不知会不会被贼人盯上,而且一个人远离家乡,会不会寂寞得寻酒买醉,身边一任流连的花瓣,是她不忍想的酸楚。
总是有这些奇怪的念头,有了幸福,却也有了患得患失的情绪,因为太珍贵,所以才那么害怕失去,甚至连一点微瑕都会烙得心里起疤痕,女人的心真是小,塞了他,就再也放不下别的。
收到了他捎来的书信,说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旅途劳累,会失眠想她,一定会尽早回来。
她把信放在枕头下,枕着他的气息,变故都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平凡地想着她在外的丈夫。
可还是习惯了每天去江边等,是给自己相思的心一个安慰,也给世景人知道,提醒异客人,别忘了,有人等你,在回家的路上。
等待的姿势都极其相似,如同等待的春色,柳岸花堤,年年新生。
这是尤求《人物山水册》里的一幅,整册共十二幅,都取自江南景色,除了仕女,还有隐士之居,山峦莪蔚,云雾涤荡,苍翠密林间无路可寻,或露殿脊,或藏茅屋,高僧逸士苍松下摘叶飞花,充满悠闲高雅之趣,浓而不俗,淡而不薄。
尤求生活在明朝经济繁盛的时期,国泰民安的环境给了他平和闲适的创作环境,他的仕女画深有仇英遗韵,善白描,重逸气,圆转流畅,笔下的人物有神采,有内涵,构图清丽,意境雅致。
画中的女子靠要一棵刚发新枝的柳树前,树干的姿势和人物的形态极其融洽,她又习惯了这样出现,她和身边的景物,已经守成了相知。燕子轻快地似能听见语言,回顾时的一声啾鸣,让画意有了生机,不管是盛世还是离乱,有了在外的爱,就会有守候的人。
小区的外面有一条清幽的公路,两旁的杨树笔直粗壮,每到春天,杨花纷扬如雪,比雪轻盈缠绵,起起落落总是找不到那个停脚的地方,一阵风来,一个影子走过,都会惊得它逃散。
也是个黄昏,几个学生在路上拍DV,女孩站在树下不住地探过头向远方张望,凑到镜头里去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我从一边走过,没有打扰他们,女孩的样子太像赶时间的急切,也许他们太小,体会不出这里面的差别,等车是耗时间,等人却是耗心血,尤其是漫长的等待,早已不会再有那份焦灼,所有的借口都找了,所有的理由都想到了,依然不是盼望的样子,最后只剩了一个念头,不急不怒不悲不忿,连忧伤都是淡淡的,什么都不需要说,就是这样一个最自然不过的姿势,不放弃的等待。
几百年后,青龙镇已几经盛衰变迁,已成了上海市的青浦区,宋时的辉煌倒还可以站在这里,向不远处眺望。
世博会的中国馆里,三维全息的《清明上河图》正走着宋时的热闹,对面就是《东京梦华录》的文字影壁,都是来自于宋朝那个让人无限追忆,又深深叹息的时代,恨不得怨不得,也却也爱不够,好在还有这么多珍贵的资料,让我们可以触摸那时的繁华与心碎。
世事如棋难料,半壁的宋朝仍然有这么多的遗存,万历时的尤求,所能查到的资料却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