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转世,正逢盛世繁华,才子佳人的神话上演了一幕又一幕,我长在深闺,性情温婉,尤喜白衣素颜,习得琴棋书画德容言工,外传冰肌玉骨,才貌双绝。
父母喜上眉梢,此等女儿,便是掌中宝贝。
及笄之后,媒婆络绎不绝,个个身后是首富,夸我好福气。
我厌倦这样无情无义的比家世,比背景,暗暗与私塾年轻的先生相许。那就是你,头上插着自己做的桃木簪。
你说,家境贫寒,为口生计,兼可吟词歌赋,调琴作画,也是无上的乐趣。
这次,为你,我也要追寻完整的自己,否则,少了那一滴藏在你心里的泪,我去哪里找空灵的清透?
告别珠环玉翠,薄纱轻绸,远离了雕龙砌凤的高墙深院,连同心爱的铜香炉和琉璃盏,一一封存,再不回头。
有了小木屋的家,用素手帕将长发挽成髻,做你尽心尽力呵护的妻。和你一起,在房前屋后种满桃树,院里是青菜,窗下是芭蕉,我们把幸福想得很遥远,要儿女双全,老了也携手看夕阳。
无奈,我还是福薄,只看过一季桃花开,便随春去了。
你把我埋在后院,载下红豆,年年岁岁的开花结果,颗颗粒粒说不完你的想念,你一点一点清晰地把我忆起,不曾离去。
这是第二世的相逢,我们有了家,虽是简简木屋,却满室芳华,还记得吗?
也算,报了恩情,缘起缘灭不过一场盛宴后的告别。
再见观音,以为三千青丝皆断,可以清静之心去九重天,看天上一日风景不变,地上已是流转一年。
观音说,桃树生有灵气,化成的泪被人收起,感情的债不是说完就完,它可增可减,多可如数不尽的恒河沙,也可减至瞬间无踪迹,爱由心生,全看两个人,是不是丝丝相系。
我不懂,我爱得真,爱得投入,爱得不顾一切,忘乎所以,怎么可以,还不及十分之一?
一世因,一世果,一世欠,一世还,今生还了上一世,却又欠下了来生。
原来,你把爱嵌进了时光里,用你所有的分分秒秒,只为让我,在你心里,更加铭记。
奈何桥头,终于等到你,神情依稀,没有任何恐惧。
不怕吗?喝过孟婆汤,你我素不相识,不存在丝毫情义。
你说爱要不离不弃,一碗百草熬成的汤,只能让人忘记百年的记忆,却改变不了命运的轨迹。
这是注定的,你说,因为我不只在你的心里,还和你的灵魂一起,打碎,和泥,再重新捏起,没有孤单的我,也没有独立的你。
我轻笑,你一介凡人,怎知爱情的玄机?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喝过孟婆汤,忘了自己的来历,但似乎明白,爱是一场债欠来还去,却不止清算那么容易。
秦淮河畔,十里洋场,处处莺歌燕舞,轻言巧语。我头牌高挂,凭的是出尘的容貌和才艺的绝技。多少达官显贵,风流才子,一掷千金只为隔纱听一曲。
我一袭淡紫如烟的衣裙,欲飞的孔雀珠花,腕上经久不息的玉镯,看桃花零落,枯叶纷飞,奈何身在青楼,不能郁郁寡欢,便得心如死灰。
只是,习惯在月圆之夜,独上高楼,弹一曲《烟雨十二破》,伴着无声的泪,将心思隐藏,柔肠尽催。
你伴着箫声而来,誓要北上求取功名,给我荣华富贵。
你说,建一宅院,古朴素雅,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不要别人羡慕,只我们两个,做红烛夫妻。
一晃半年,秋水望穿,我周旋得辛苦而又甜蜜,能为心爱的人付出,能为自己的幸福努力,再多的艰辛摆在面前,也不说委屈。
黄榜张贴,你是新科状元,鸳鸯戏水的帕还未绣完,又传来喜讯,天子赐婚,他最疼爱的女儿将和你同床共枕,扶持你直上青云。
我只是一烟花女子,金枝玉叶远处的杂草一根,被你狠狠地碾过,所有的痴情顿成街头巷尾的笑谈。
因此身价不再娇贵,我倾尽所有为自己赎身,一路卖唱到京师,要寻到你,问一问,十二破的旋律是不是能记起,问一问,说过的誓言,怎么如此,可以轻易挥去。
侯门似海,十年的光阴我苦苦支撑,得不到回答,我不甘心遥遥地就这样把你忘记。
皇上祭坛,带领所有亲眷子女,驸马高傲的微笑里,没有一个是你。
又花光了积蓄打探消息,才知你为了不负我,新婚之夜饮剑自尽,朝廷为了脸面,取探花代替。
三尺白绫,结束我干干净净的生命,追随你而去,知道了爱情不仅是简单的两心相许,还需要永不退缩的勇气。
奈何桥上,你站成了一棵苍茫的树,忍受风刀日曝的煎熬。你说爱情里没有心机,自然也不用解释,你爱我,全心全意,天地可表。
我也爱你,真的,这是第一次,把爱这个字融化在心里,从没有情到来还债,至此生出浓浓爱意,我对命运的安排心存感激。
三生已过,我不能再拥有灵气,也将以肉眼凡胎,进入未知的混沌。
我在亡命的途中成了你的俘虏,你霸道的眉眼戾气的语言,从了我,别无选择。
你战马的背上,多了一个白衣素缟的女人,飞起的长发迷人眼,倾国倾城,却不肯露一丝笑容,任你百般呵护,万种温柔。我的神情仍像拒绝火种的冰山,冷得残酷。
你说,山河一统,你为君王,我为后主,你说,如云美女皆可抛,弱水三千,我是你独取的那一瓢。
八百里黄沙,一路走过荒烟和蔓草的岁月,我担了一肩的风霜,在你的猎猎旌旗插满我家乡的城池时,我消失于儿时嬉戏的荷塘。
你有力的胳膊抱着我走向血色夕阳的郊外,火热的胸膛也无法温暖我的血脉。
我们生来敌对,从何谈爱,我想爱得单纯爱得轻松,爱得没有任何所求。
等你,又在鬼门关前,你控诉我的背叛,说爱过我多少天,就加倍地用恨来填满。
忽然想起,我对你的恨,也夹杂在爱里面。却是心动人不知。
爱恨一念间,还是因为注定的,用情感彼此纠缠。
但是,你亲手把我埋葬,注定今生逃避不了我邈若浮云的微笑。
其实,哪一世,我都不是人间花魁,没有你描绘里的国色天香,只因落在了你眼里,才有超脱于外的缥缈,有了旖旎芬芳。
爱,就这样,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很美。
一直承认,是你把我带到了红尘,你是我,唯一存在的理由。
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夜话共读,剪烛西窗。在风影流转的瞬间,荡漾生命和爱情的谶言。终于,我们家的门前,又是桃红柳绿繁华一片。
喜欢撑一把古色的油纸伞,幽幽地,踩过苍老的青石板,或者,坐上你的乌篷船,在长烟落日处,把岁月看穿。
你给我款款深情,我给你娉婷倩影,我们吟诗作画,抚琴低唱,那个春天杏花烟雨,莺飞草长,我们在清晨握一活泼纸鸢,你扎的骨架,我绣的描红,飞过墙内秋千。
镜子里,你白发苍苍,我也迟暮,却不凄凉。
我说,承担不了失去你的悲伤,一定要让我在你怀里,把来生展望。
此去经年,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我爱你,不再幻想天上的风光,从此盼望,不管是谁欠了谁还,我们之间,有债,有缘。
三生石上,我郑重地写下如此誓言,笔有千钧,提起,写下的只是个情字。
看过秦砖汉瓦的辉煌,走过唐诗宋词的篇章,沐过明月清风的笙箫,一路走来到今天,你和我,天涯相思,共一抹星光。
我来了,什么都没有带来,除了我的爱。
我等你,什么也不要,除了你的爱。
轻燃一炷香,心开为瓣,袅袅轻烟引我至你的方向,西风漫卷古城墙,烽火台上,你的目光穿过了我的肩膀。
一样梦里的情节如画。
千年的静修,换来了我们美丽的尘缘,你舍弃十亿须弥的泪,只为把我好好珍藏。
未来还有多少轮回,你我都不知道,红绳系足,有你的故事,怎样的结局,都好。
时光只解催人老 不信多情
小时候跟奶奶在乡下,是没有电视可看的,夏天的夜晚,村子里很清爽,我经常拉着奶奶的手,跟她出了家门去乘凉,坐在小板凳上,听大人们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说话,密密麻麻的星星躺在银河里横在天上,牛郎织女的故事却不是那时候知道的,也许因为这只是个传说,反而不怎么被提起。
夜色里,对面的人说,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却当了皇后十八天就去世了。
我实在想不起来说这个故事的人是谁,连她的语气也记得不分明了,似乎没有什么惋惜,也没有后面的长篇大论,旁边的人也只是淡淡地应上一句,再无后话。
却也不追问,我向来不好奇,后来看这出戏,才知原来是这样的悲苦,她们讲时太轻松,好像话桑麻论衣裳一样,只是在说有这么一件事情,不掺杂其他感情。
以至于我看戏的时候,总沉浸在她十八年等待的煎熬中,戏落了幕,掌声盖过泪水,回想起来,却总是她最后十八天里的落寞,已是荣耀加身,付出的等待没有落空,十八年的烙印太深了,如今一切改变,漫长里的想象成了现实,却总有几分不真实,更像是戏,华丽地登场,却抓不住自己,说来道去都像是一个陌生人,夜晚灯下,她沉思如寐,过去的日子如同发黄的书简,她不敢再随便翻开,手里的笔也终究太沉重,顿了又顿,画不出一个像样的结局。
王宝钏是唐朝宰相王允的女儿,出生富贵,未尝疾苦。
王允的名字一出,我连带着想起三国里的貂蝉,正是他用美人计借吕布的手除掉了董卓,成就了一个女子的传奇,也埋葬了她终身的幸福。
为国为民,当义无反顾,他或许这样毫无感情地说。
唐朝的王允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对于朝中重臣来说,女儿对他相当重要,不只是美人计那么简单,巩固地位,联络党派,这些都用得上。长女嫁给了兵部侍郎,次女嫁给了九门提督,最小的女儿最宠爱,才貌也最出众,家里人对她寄予了厚望。
可是这小女王宝钏,却偏偏就看不上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她一不慕权贵,二不贪钱财,她心里的如意郎君要有德有才踏实可靠。
她看上的,是孤寒书生薛平贵。
二月二这天,王家府院搭起了高高的彩楼,王家三小姐要抛绣球招亲,消息一出,附近的公子少爷挤得水泄不通,她从绣帘后走过来,光彩照人,仪态万方,手里的大红绣球安稳地等待抛出,她微微笑着,衣袖闪过,王孙公子有千万,彩球单打薛平贵。
王允大怒,坚决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王宝钏去意已绝,和父亲三击掌,断绝了父女亲情,坚定地跟着薛平贵走了。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话却不是说给男人听的,只有女子劝解着自己,伤心的时候这样安慰着说,顺心的时候也会调侃着说,看似不负责任的话,细想起来却是有着难得的踏实,想离开的人不会这么说,只有那个死心塌地,天涯海角跟定的心,才会把一路上的风霜化为幸福,悲苦也这样轻松地说出来。
薛平贵自幼是孤儿,连个家都没有,两人只好在武家坡上找了间窑洞,有爱之地无寒暑,男的外出砍柴,女的在家织梭,生活清贫,可也真是恩爱甜蜜。
不久,边区发生叛乱,薛平贵也不甘心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一生,更不愿意让心爱的妻子总跟着他吃苦受罪,他看准了机会,投身到了军队中,远赴西凉。
王宝钏不愿意让薛平贵离开,可是她也没有理由把他留下,当时看中的就是他的才华,他就是埋在土里的草根,时机到了,能把石头顶起来。
她是这样爱他,家还没有安顿周全,也宁愿放他去建功立业,只做她的丈夫他是不满意的,他站在山坡顶上,看的总是天下。
从此,薛平贵经历了男人可能遇见的所有传奇,王宝钏咽下了留守女人所有的泪滴。
他这一走,就是风雨无情十八年。
他被西凉公主招为了驸马,后又继承王位成了西凉国王,一日正坐殿朝堂,忽然有大雁哀声连连,口吐人言,用弓箭射下,却见血书一封,薛平贵泪流满面。
听西皮摇板苍凉的声音响起,心里郁结的孤寒也在这一刻清楚地有了回应,雁飞千里征途,只为看他一个明白,这富贵日子可曾坐得安稳,心里可还有一点惦念,远方那个孤苦女子,是否还能给他最初的眷恋。
公主代战可不是娇柔的女子,她英勇善战,泼辣刚烈,薛平贵一直没有说过家中有妻,此时自然也不敢明说,只得把公主灌醉,一个人骑马离了西凉。
这一折《赶三关》就是唱给代战公主的,她骑着马连追三关,问明了情况,这个流血不流泪的女子,也哭得泪湿马鞍,天下女子不能忍的悲凉,她也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