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到了练马场,越骑营士兵日夜苦练,不觉疲倦,肥胖者日渐消瘦,瘦弱者日渐壮实,而身材矮小者训练尤为刻苦,生怕考核不过,调出越骑营。
练马场有一老者,年逾七十,每日斩草喂马,在营中颇不起眼,营中将士唤之马叟。马叟住在练马场营房后院,忽一日,练马场后院热闹起来,有人传言,营中来了一位貌美的姑娘,正住在后院。众军士听说此消息,躁动不安,每日寻借口到后院探查,可惜见者寥寥。
终于有一日,马叟在练马场喂马,众人看到了那位姑娘。她身穿黄色绮衣,腰束紫色丝带,身形款款,甚为俏丽,营中军士张目望去,皆勒马停训。
那姑娘与马叟说了几句话,转身回院,众军士目送甚远,及马叟咳嗽数声,众人方才继续练马。稍时,营中有军士悄悄走到马叟跟前,询问女子何人,马叟不言,抱马料回院。
天将黄昏,众军士用过晚饭,在各自帐内休息,独班超在帐外练剑。莫约盏茶的功夫,班超见各军帐有人走出,皆向马场后院。班超停止练剑,却见各帐将士好似后山玩猴,有的趴在门缝,有的跃至墙上,有的匍匐屋顶。
沈祥从营帐中走出,见班超持剑站在帐外,说道:“仲升又在练剑?”
班超道:“夜间无事,练练剑法,伍长何事啊?”
沈祥道:“莫叫我伍长,我比你还小十多岁,在下名沈祥,字志福,你可叫我志福。”
班超道:“如此岂不无礼!”
沈祥道:“屁大的官,你不用做真!”
班超道:“适才我见各帐中有军士潜入马场后院,只怕是为了偷窥马叟之女,伍长是否报知司马?”
沈祥大惊。沈祥出帐本意便是想到后院偷窥,不想竟被他人抢了先,当下大怒,说道:“这等龌龊事,何须报知司马,你且随我来!”
说罢,沈祥大步前行,班超紧随其后。
两人很快便到了后院大门,见院墙上下站满了人,沈祥喊道:“墙上何人,还不下来,尔等意欲何为?”响声震天。
墙上的人听了,猛的一惊,已有数人掉落,未爬上墙的,弯腰低头逃去。沈祥得意洋洋,不想有三五人走到沈祥面前,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沈祥道:“甲字屯沈祥!”那人道:“你这人多管闲事!”说罢,便将沈祥围了起来,班超拔剑上前,剑光闪烁。那些人不敢多言,后退三步,往营帐撤去。
沈祥长出一口气,却也是吓的一身汗,心说幸好班超在此。正当此时,院中出来两人,走到门口,先后摔了一个踉跄,班超定神看去,竟好似孔祥广和饶锦文。那两人抬起头,看到班超,说道:“仲升兄,有人来了,你还不快跑!”说罢,往林中军帐跑去。
沈祥和班超站定,将要转身,一人出现在门口,却是马叟。马叟看了沈祥和班超二人一眼,关上院门。沈祥觉得好没趣味,回了营帐,班超在帐前继续练剑。
天至二更三刻,班超将要睡觉,忽见一骑从马场后院破门而出,当时月光正亮,班超看得分明,除了一人骑马,马背上尚有一女子。班超惊呼,坏了,只怕是歹人走险,掳了马叟之女。时军帐无马,班超寻马不及,只得徒步追赶,狂奔三五里后,与那人相距愈来愈远。正无可奈何时,身后响起了马蹄声,只见一人腰背弯弓,手不持缰,驾马而来。那人身形神勇,所骑战马更是矫健,奔至班超身前,忽地平地跃起,从班超头顶跨过。
班超惊魂未附,又见那人左手握弓,右手搭箭,嗖的一声射去,中正前人后脑,那人应声跌落在地。
班超惊叹,真乃神箭手。
后人快马向前,将前马上的女人抱到自己的马背上,这才慢了下来。
班超瞠目结舌,那马踱步而行,及走到近处,班超才认出,后面追上来的人是马叟。
马叟看了一眼班超,打马回院。班超走到中箭之人身前,见是营中士兵,将其放在马背,牵着马缰,回到了营帐。
他想将此事报知沈祥,但知道沈祥话甚多,若沈祥知道了此事,不免口尔相传,影响军心。他思考再三,决定报知司马。他将马牵至司马帐前,时陶司马已经就寝,值守的士兵知道此事重大,叫醒了陶嗔。陶嗔听闻此事,掌灯探视,见中箭之人果然营中士兵,不免一惊,再看中箭部位,又是一惊。陶嗔命班超即刻回帐休息,不要将此事告知他人,班超听命告退。
第二日,司马陶嗔在营中宣布,一名军卒母亲病重,百善孝为先,已经准其回家探视。因军中常有请假之人,军营将士并未在意。训练时,众军士看到马叟将女儿送离了练马场,心中好生失落。
马叟头日去,次日回,回来的那日下午,陶嗔在练马场训话,他说:“越骑营是皇上的皇家卫队,是洛阳的保护神,先辈英才辈出,自光武帝始,无数豪杰雄踞其中,不乏武术高人。”说到这里,陶嗔看向班超,继续说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所谓高手都是一时的,但是在我们越骑营却一直流传越骑三老的传说。”
“越骑三老,即马围、姜壬、熊来。姜壬、熊来二老早已解甲归田,还归乡里,唯有马围仍侍军中。因马围年事已高,校尉不忍其操劳,命其闲住营中,老壮士虽入暮年,但心系军营,不愿闲居营中,特向校尉讨来养马一职,表以衷心。”
营中将士听陶嗔所言,还以为他似往日那般官话,不想话中竟含深意,那马叟竟然是传闻中的越骑三老中的马围,不免唏嘘。众人还道他是喂马的老叟,原来是高人,莫说新兵不知,便是营中的老兵也未有人听说。
陶嗔说的话,营中人虽有不信,但是却解了班超的疑惑。昨夜马叟快马射杀前人,箭法之准,前所未见,正疑惑是何人如此箭术,原来是越骑三老。
陶嗔道:“越骑三老箭无虚发,在我身后三百步,设了一处靶位,请马老为我们演示。”两名士兵将靶位放置三百步外。因靶位甚远,诸军士只能看到一个白点,靶中圆圈已然目力不及。
陶嗔站定一侧,马叟走到箭靶前方,拉弓搭箭,众人见他射箭动作好似天神,为之一震,心道,偏我也拉弓,怎没他这动作,似他这般,定然是百发百中。果然,箭离弓弦,马叟的箭应弦射出,士兵将靶位移回,见所射之箭命中靶心。众军士见了,大声喝彩,心中俱想,还好那日晚上自己没有越轨举动,不然非死不可。
陶嗔继续说:“越骑三老早年操练军士,练就越骑营诸多勇士,如今岁月蹉跎,三老只剩一老,不能再操练新军。但马老心有余热,想收一弟子,纳为徒弟。”
陶嗔话未说完,营中军士早已欢呼雀跃,要来报名,但陶嗔说:“马老心中已有人选。”众军士皆不说话,静待陶嗔宣布。陶嗔见台下一片寂静,说道:“还是请马老自己说!”
马叟走到军前,指着班超,说道:“我选的徒弟是班超!”
营中军士有的叹气,有的欢呼。叹气的是选的不是自己,欢呼的则是班超所在营房认为班超为大家争了脸面。
沈祥气道:“昨夜是我惊吓走了偷窥之人,为何马老选仲升为徒弟?”
祁闻道:“伍长术业有成,仲升乃新进,实在不能相比!”
沈祥脸上由阴转晴,笑道:“此言不假!”
宋海低声道:“祁闻不仅会放屁,拍马屁也是一绝!”
再说班超初闻马叟选了自己,也是一惊,见营中震动,心中高兴,不想竟是馅饼砸到了自己头上。
班超自拜师马叟,在营中名气大增,军中将士皆知其为马老弟子,班超十分用心,不敢怠慢,是以训练勤苦,未曾懈怠。
转眼入了冬,班超到军营将近半年,营中所有科目已经训练。
耿秉将各营房编为一屯,设屯长一人,屯内设前、后、左、右、中伍,各伍设伍长一人。屯长上设军侯,军侯统管左右屯。越骑营共有军侯十八人,每人指挥五十人。
营中士兵训练刻苦,时日久了,士兵各不服气,特别是考较过后,常伴有打架斗殴,营中虽多次颁布禁令,却屡禁不止。
这一日,众军士在练马场训练马背用枪,这一科目已经练了有些时日,各自颇为熟练。正逢午间休息,班超和孔祥广在树下聊天。
孔祥广道:“仲升兄,你这骑术日渐精进,营中士兵听说后,都想与你比试!”
班超拜师马老一事,事出意外,马老为人少言,班超也不询问,想来与那夜自己徒步追赶歹人有关。自班超拜师,马老那斩草喂马的活便被班超包下,马老每日闲坐,乐得清闲。班超道:“营中高手甚多,又有前辈,怎会寻我比试!”
孔祥广道:“营中新兵多是阡陌征召,虽是苦练,仍不足道,但也有些许新兵来自官宦,其父兄非公即候,这些人在年少时便有高人指点,从军后,更是武艺精进,少有人能与之比肩。近日马老亲自对你授业,营中官兵都想与你一较高下。”
二人说话间,一名士兵打马过来,问二人道:“谁是班超?”
班超从地上站起,说道:“我是!”
那人也不下马,用鞭子指着班超说:“司马在后山等你,命你过去,你带上武器,随我来。”
班超不知真假,只得从院中牵马而出,随那士兵去了。
班超与那士兵走出三五里,进入邙山林中,班超见林中无人,问那士兵:“司马何在?”那士兵不语,忽地拍马疾走,班超见了,暗道不好,正观察四周,一人持枪纵马飞来,枪头直指班超眉心。班超坐骑诈见变故,受了惊吓,翻到在地,班超顺势举枪,挡住来势,来敌腾空跳过,班超下马,站在地上,持枪而立。
那人一击不中,调转马头,又再袭来,其势凶猛,班超不敢正面对敌。他侧身避过,转身投掷长枪,因班超膂力甚强,长枪没入马屁股半截。那人坐骑受伤,一声嘶鸣,前蹄抬起,班超快步上前,拔出长枪,马的屁股鲜血溅出,卧倒在地,马上之人顺势跌落。
班超持枪将要擒住那人,又有一人从林中跳出。这人用的是戟,班超与之斗了数回合,发现此人武艺高强。是时林中又有数人徒步而出,所穿皆越骑营军服,其中两人将落马之人救出,又有数人持枪将班超围定。
班超挥动长枪,与众人战了起来,纵然敌众我寡,班超丝毫不落下风。敌方身穿越骑营军服,班超未敢用全力,他逐一挑落对方手中长枪,又将众军士拍倒,这才站定。
班超道:“既是越骑营军士,何以出手如此凶狠?”
马上持戟之人吼道:“大胆班超,你可知你所伤何人?”
班超道:“不知是哪家鹰犬,快报上名来!”
持戟之人怒道:“勿出狂言,此淮阳王刘延的长子刘鲂是也。”
班超听他如此说,大吃一惊,再看被自己所伤之人,两侧侍立军士,气势非凡,虽年方十八,穿寻常骑兵军服,但佩剑剑柄缠有金丝,剑鞘雕有镂空豹纹。班超见此,急忙伏跪在地,说道:“不知道是殿下驾到,恕罪!”
那人从众人走出,行到班超面前,说道:“都说你拜了马叟为师,功夫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但你也不用骄傲,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殿功夫虽不如你,但我手下有三掌将军,你必不是对手。”
班超从未听说“三掌将军”,但此人既是淮阳王之子,手下有些许高手,也不稀奇,当下不言。
刘鲂继续说道:“公孙将军,请你露一手。”
方才持戟之人向刘鲂做了揖,随后将戟插入地上,戟的一端乃是生铁,坚硬无比,被他插入土中,直没了半截。那人跳下马来,走到一处大树下,那是一株二十年的老槐树,足有一抱粗。但见那人卷起右手袖衣,露出裸臂,用右掌先是砍了老槐树左侧,又砍了老槐树右侧,随后击在槐树中央,但闻一声咔嚓,老槐树拦腰折断,倒在了另一侧。
班超大吃一惊,往日只道马老神射,今日见了这公孙将军,才知有大力士也。
班超拱手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将军有此神力,失敬!”
那公孙将军名叫公孙通,自小生有神力,武艺高超。他演示毕,也不理会班超,拔起长戟,自行跳到马上,退到刘鲂身后。
刘鲂道:“今日只是个误会,本殿在越骑营学艺,只想和仲升交个朋友,你看怎么样?”
班超道:“多谢殿下抬爱!”
刘鲂道:“今后你有事,可找公孙通!”说罢,带人离去了。
班超不知刘鲂何意,刘鲂之父刘延乃是光武帝与郭皇后之子,在诸王中排行第四。刘延性格暴躁,骄奢淫逸,至于为何将其子放在越骑营,班超甚为不解。想那刘延性格怪异,班超虽不能与之为敌,亦不敢与之亲近。
淮阳王之子在营中从军的消息不胫而走,营中的军侯、屯长多收到礼品,诸如丝帛、五铢钱等,连薛五也收到了一锭银子,越骑营一时间言必谈淮阳王。
冬日的下午,孔祥广和班超蹲在伙房后院吃饭。
“仲升兄,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虽有万夫不挡之勇,但没有显山露水的机会,这淮阳王的儿子是如何知道我的。便是知道了原也不打紧,偏为何送来两匹布,莫非他不知我每日身披战甲,无暇穿便衣。送也罢了,送甚花布,我老孔既无妻室,又无亲友,要花布何用!”
“既收之,则安之,孔兄的花布若穿不得,改日带到集市,换成五铢钱,买些许酒肉,岂不妙哉。”
“甚妙甚妙,只是先祖有言,无功不受禄,既是大肆送礼,必有求于他人。听说淮阳王暴虐,用法苛刻,何以今日如此慷慨?”
“孔兄见地颇深,近闻太原郡一带匪寇猖獗,我已向屯长建言,请命剿匪。”
“你屯长是何人?”
“屯长乃沈祥,刚被提拔!他已向司马请命,司马说请示耿秉校尉,若是校尉同意,我便可暂离营中!”
“如此妙计,你怎不告知我?”
“现已告知,陶司马既认识你,你可去请命。”
“甚好!”
说罢,两人洗了碗,回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