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风景秀丽,东汉的洛水更是美不胜收,但班超无心赏景。
班超站在石桥桥头,望着远处的卧柳,久久没有说话。黄询担心班超,问道:“仲升兄,你没事吧!”
班超道:“似我辈中人,任职兰台,便似高恩厚禄,民间女子争相嫁与,及闻被免,彩礼半日便即送还,以此悔婚,此谓人生。还有一种人,官职被免,乃父为之纳妾,为之冲喜,此也谓人生。人生之道,殊异也。”
“不知道仲升有何打算?”
“我打算从军!”
黄询大吃一惊,道:“汝父乃汉朝名儒,汝兄班固亦在朝中为官,书香世家,两代文豪,你怎可弃笔墨而使长枪,本末倒置!再说圣上虽将你革职,你兄长尚在,圣上喜爱诗赋,他日你定可复职。”
“致知此言差矣,君不见东方朔乎。文笔上佳何用?见识广博何用?伴武帝数十载,未曾封公侯。今匈奴犯边,正是有志之士用武之时,我当投军,以效朝廷!”
黄询不言,良久,忽道:“城西有一相面者,生有一双神眼,可知过去,能断未来,仲升可愿与我同去?”
班超笑道:“占卜之术,多似谶书,概不能信!”
黄询道:“此人名叫混元子,自号茅屋先生,茅屋先生曾替多位王公算命,无一不准,常有携千金从千里之外求卦者。”
班超奇道:“那茅屋先生这般厉害,岂不是早就位列王公了,何须再与他人算命,泄露天机!”
黄询笑道:“其人各自有命,更始年间,有一算命先生名叫王郎,自称刘子舆,假借成帝之后,建都邯郸称帝,仅半年时光,便被先帝平定,岂不哀哉。”
班超道:“既是造访,是否准备些许礼品?”
黄询道:“茅屋先生每日仅卦一人,求卦者充斥街巷,我们便是准备礼物,人家也未必肯收!”
班超道:“也罢,不妨走上一遭!”
混元子所住院子位于城西一条巷子里,那巷子狭窄,没有名字,后因求卦者甚多,挤满了巷子,城西百姓称之为拥堵巷。
班黄二人到了拥堵巷,巷中站满了求卦之人,求卦者多备有礼品,礼品小的,抱在怀中,生怕破坏,礼品大的,置于巷道中,堵塞去路。巷中人神色焦急,有的双手合十,对天祈祷,有的跪在地上,只盼茅屋先生眷顾,能为自己占卜。
见求卦的人甚多,班超便要离去,忽一书童站在巷中喊道:“我家先生有言,今日有贵客,不接卦,诸位请回吧!”巷中等候之人闻言,纷纷站起,叫喊着要见茅屋先生,一时间,喧沸无比。
忽一人高声道:“在下洛阳丞梁书,求见茅屋先生!”众人听他自报名号,都向他看去,那人年约四十,体态雍容,衣着华贵,身后两名仆役,各自担着两个盒子,形状颇为贵重。班超听他说话,便带眼看去,果然是梁书。梁书文雅有礼,不想今日竟也来求卦,可见算卦之人必有要术。
巷中人见到洛阳丞,都伏地叩拜,梁书忙命大家起身。众人想,洛阳丞自报名号,茅屋先生必会见他,哪知道过不多时,又一名书童跑了出来。那书童先是对梁书深深一揖,继而说道:“梁大人诸事繁忙,劳大人亲临,家主深感不安。家主曾有誓言,每日占卜,止一卦,今日有贵客造访,不能接卦,烦请大人回府,我家主人明日定亲自到府中谢罪!”
梁书听了,面带愠色,但稍瞬即逝,对书童道:“既是如此,打扰了。”说罢,带着仆役转身离去。巷中人见梁书走了,收拾东西,纷纷散去。班超黄询二人见巷中之人潮水般涌出,将要离去,却被人轻声叫住了。班超回头,看到是刚才与梁书对话的那名书童。
书童道:“两位请随我到院中一叙,家主恭候多时了?”
班超奇道:“你家主人认得我?”
“不认得!”
“那可奇了,刚才你说家中有贵客到访,莫不是说我吧!”班超说罢,与黄询一起笑了。
书童道:“十多日前,家主曾对小人说,今日有贵客造访。适才我侍奉主人,主人说贵客到了,我便出来了,还请两位移驾到寒舍。”
班超与黄询甚是高兴,便随书童进了小院。
茅屋先生住在巷子的深处,进了巷子,可看到一个大门,上面用篆书写着“茅屋小院”四个字。茅屋先生的院子不大,正堂是一座三间草房,两侧是厢房,院子里摆放着几座奇石和花木。
书童将班超二人引进正堂,侍奉茶水。片刻后,一老者进屋,其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班超和黄询连忙起身,齐声道:“见过茅屋先生!”
老者闻言一惊,继而摆手道:“我非茅屋先生!”
班超道:“茅屋先生何在?”
老者道:“咦,刚才你不是见过了吗?”
班超奇道:“我们只看到了书童,没有看到……是了,刚才那个书童就是茅屋先生,想不到这般年轻。”
说话间,一人从门外进来,这人身穿青色衣袍,衣袍上绘有飞鹤,正是刚才那书童,只是他衣衫换了,好似换了一个人。
“怠慢贵客,恕罪,恕罪!”混元子进了房中,对班超拱手道。
“岂敢,实在是受宠若惊!”班超道。
“知君要来,是以今日推掉了所有卦辞,两位请用茶!”
班超奇道:“先生何以知道在下今日造访?”
混元子神秘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班超道:“先生既知我来,可知我欲求何事?”
混元子道:“为解一惑!”
班超道:“先生真是神人。在下父兄皆为文官,又出生书香世家,而今免职兰台,是问今后有何去处!”
混元子看着黄询,黄询自觉失礼,退出门外,混元子继而道:“在下虽以占卜问卦闻名,但卦者乃出天意,或非人之所愿,是以独究于相面!”
“以先生看,仲升当为何面相?”
混元子附耳语之,言:“君生万里封侯之相!”
班超奇道:“如何看出在下有封侯之相!”
混元子道:“君额头如燕,脖颈如虎,燕者,飞禽,可翔于天,虎者,猛禽,百兽之王,正是万里封侯之相。”
班超十分高兴,问混元子:“何时可得封侯?”混元子说了四个字:“大器晚成!”班超还想再问些问题,混元子却起身离去。班超出了门,见混元子不在院中,便问黄询,黄询说混元子进了另一间房。
守候门外的老者对班超道:“贵客解卦已毕,请慢走!”
班超和黄询见主人确有送客之意,便出了小院。黄询问班超,混元子如何解答,班超避而不答,只是说混元子秉性怪异,做事不同寻常。黄询还待追问,一名书童叫住了两人,那书童将一片竹简交至班超手中,便即离去。班超查看书简,见书简笔墨未干,上面写着:妻二人,一在北,一在西。
黄询见了书简,笑道:“我还道仲升孤老终生,不想姻缘未尽,竟妻二人!”
班超长叹:“世事当真无常,想三日前,家母还在张罗我婚事,不想今日,新娘已是他人妇,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黄询亦感叹!
次日下午,班超带着包裹,一人来到洛阳城北的越骑营。
西汉时,北军共有八校,东汉裁减三校,只剩五校。越骑营是北军五校其中一营,另外四营分别是屯骑营、步兵营、长水营、射声营。
班超走到营门口,值守的士兵拦住了他。
“站住,何人!”值守士兵大声道。
“在下班超,前来投军,烦请报知一声!”班超拱手道。
“募兵已经结束了,暂不募新兵!”值守的士兵答道。
班超听了,甚是着急,正苦思良计间,看到了正在巡逻的孔祥广,遂大声喊道:“孔兄,孔兄!”巡逻的孔祥广听到有人喊他,回头看去,看到班超背着包裹站在辕门外,他跑到辕门,问道:“仲升兄怎么来了,莫不是要和我一起投军?”
班超道:“正是要来投军!”
孔祥广喜道:“看来是仲升想通了。”
班超道:“值守的人说募兵结束,不再招募新兵,你可有良策?”
孔祥广道:“军中司马认得我,我去问问。”孔祥广转身进了营帐,过不多时,一名中年人从营帐中走了出来,那人穿着便衣,颇有几分儒雅。
孔祥广对班超道:“仲升兄,这位便是越骑营司马陶嗔陶司马!”
陶嗔走到班超面前,打量着班超,说道:“你便是班超?”
“正是!”
陶嗔道:“素闻班家诗赋一绝,流行天下,班固更是当朝的大文豪,你为何还要从军?”
班超道:“班超志在疆场,不在文案!”
陶嗔道:“你乃文吏,军中枯燥孤苦,你忍受得?”
班超道:“超立志尝遍人间苦,不怕苦中苦!”
陶嗔道:“但我军兵员已满,你是否到别的营试试?”
班超道:“越骑营精于马术,征战戎狄,再合适不过,在下只愿投越骑营。”
陶嗔道:“现在征兵已过,你报名从军,须勇武过人,我方能将你纳入军册。”
班超道:“请大人出题!”
陶嗔道:“好!你且在校场与越骑营士兵比武,若是胜得一二,便可留下!”
班超喜形于色,道:“多谢陶大人!”
班超被孔祥广带到了校场,时校场正是整顿新军。负责操练的是一名军侯,见军司马到了,向陶嗔施礼。
陶嗔道:“贾武,这人到越骑营投军,你找个人和他比试一下,记住,一定要用新兵,莫让这位兄弟吃了亏!”
贾武看了一眼班超,见他体格精健,心中暗道,此人力气颇大,不可用瘦弱之人与之对敌,失了越骑营的脸面。他环顾四周,忽见一人身材与班超相等,正怒视班超,随即喊道:“薛五,你出来与这人比试一下!”
班超听这名字十分耳熟,再见这人身穿戎装,怒目视己,才知道这人是风闻天下所擒的薛五。班超暗道不好,此人不知因何到了军营,看其眼神,大有报仇之意。
陶嗔审视薛五,神色中对贾武挑选之人甚为满意,他对班超说:“怎么样,有把握吗?不要勉力而为!”
班超对陶嗔拱手道:“愿意一试!”
陶嗔倒也欣赏班超的勇气,他对贾武道:“腾出场地,班仲升要与我军将士比武!”贾武转身,手举番旗,各列军士见旗语,迅速集合成八列。贾武挥动番旗,军士逐列放置兵器,贾武又挥动番旗,军士离开兵器场,合并双排,将校场围定,露出一块空地。
班超放下包袱,走到了校场中央,薛五也走进了校场。
班超拱手道:“薛兄,多日不见,还请手下留情!”
薛五不言,见班超进场,猛的向班超扑去,其势凶猛,好似猛虎。班超见薛五来势汹汹,不敢正面相接,他后退两步,侧身避过这一扑。薛五一扑未中,又转身扑来,班超这次见避无可避,只得与之缠斗。
风闻天下一战,班超因夺了薛五双棍,占了优势,是以将薛五制服,今两人皆徒手对敌,胜败实难预料。薛五高大强壮,与班超身材相当,他自幼做的是体力活,又有人传授拳脚功夫,是以不能小觑。班超虽未拜师习武,然而力大如牛,对武术又有喜好,堪堪与薛五打成平手。
双方打斗了盏茶功夫,场中新军莫不喝彩,就连陶嗔也暗暗称奇,想班超出身书香门第,竟然功夫了得。而与之比武那人,功夫不在班超之下,今后做个先锋,倒是合适人选。看了片刻,陶嗔便想让二人罢手。但他见薛五面带怒容,又想知二人高下,便未阻止。
薛五自上次在风闻天下输给了班超,梁货殖大为懊恼,不仅未将翠凤许给薛五,还自纳其为小妾,将薛五赶出了家门。薛五没去路,大街上饿了三天,直看到了北军募兵,才有了饭吃。薛五埋怨班超,是以对其大打出手,用尽全力与之周旋。
班超与薛五越斗越久,初时尚用些拳法路子,游斗的久了,两人俱露出疲态,成了摔跤战。班超心道,薛五虽然勇武,但缺乏机变,我须和他斗智方可取胜。
薛五力气大,身形欠灵活,薛五再次扑来时,班超一招潜龙入海,钻入薛五裆下。薛五尚未回神,班超翻转过身,双手抓住他的后背,猛的向后抛去。薛五被班超骤然抓住,失了重心,身子随班超双臂腾空而起,重重摔在地上。班超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再要扑上去,却被陶嗔叫住了。
“罢手!”被摔在地上的薛五皮糙肉厚,这一摔虽重,但也没有伤筋动骨,本能的便跳了起来,他还将要再站,却被贾武拉住了,贾武怒道:“你没听见司马让住手吗?”
陶嗔道:“仲升,你力气很大,也有些基础,只是招式差了些。”说完,他转头看向薛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薛五?”
“你和班超有仇吗?”
薛五斜眼看着班超,眼神似乎仍带有恨意,说道:“他是坏人!”
陶嗔哈哈大笑,说道:“你既说他是坏人,他坏在何处?”
薛五虽怨恨班超,但是让他原原本本的说出事情原委,却是很困难,他吱吱呜呜半天,仍未说清,陶嗔竖起耳朵,也没有听清薛五说的什么,还道是方言的缘故。
陶嗔挥了挥衣袖,说道:“好了,你们私人的事,我不再管,记住,私斗者,除军籍。”然后转身对贾武说:“军侯,你带班超去营房,稍后到主簿那里登记。”
“是!”
陶嗔说罢,转身走了。孔祥广拉着班超的手,说:“恭喜啊,日后咱们就在一个营了,只可惜风闻天下的茶喝不了了!”
班超也是高兴:“多谢孔兄帮忙,有惊无险!”
孔祥广回头看薛五,见他仍怒目而视,道:“我也没有想到和你比试的是薛五,这人练过功夫,很能打,难得的是他挨了打,不觉得疼!”
贾武送走陶嗔,返回了校场,对班超道:“身手不错。饶锦文,带班超回营房!”
一名军士从从人群中站出,那人走到班超跟前,对班超说:“请随我来!”班超作别贾武、孔祥广,便随饶锦文去了,他临行时,不忘看一眼薛五,见薛五还在看他,心中苦恼,不知作何应对。
越骑营营房有百间,其中四十余间用于休息。各房间按照天干地支进行编号,班超所住的营房是庚寅房,房内是一个大通铺,每张席子一个铺位。班超粗略看了一下,估计营房住着二十多人。
“带被子了吗?”
班超一惊:“被子还需自带吗?”
饶锦文哈哈一笑,说:“和你开玩笑的,看你吃惊那样子。”饶锦文将班超领到营房西墙处,指着偌大一块空铺,说:“这便是你的床铺了。”
班超见那铺位足够睡两个人,心中高兴,想到自己身体宽大,还怕营房狭小,不足躺卧,不想竟如此宽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