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轻寒悠悠醒转,意识尚不是很清楚,周围阴冷潮湿,是躺在牢房里,不禁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腰间一阵酸楚,她又仰下,吁了口气。
“这刑,受得了吗?”有人在暗处冷冷问。
她听出,那是拓拨骁的声音,愣愣答道:“受不了。”探出手,摸到地下还躺着一个人,脸与手早已冰冷,冷得她忘了悲伤。
“青儿在这世上,只有小姐一人为伴了……”可你现在,怎么又如此狠心地将我一人抛下?这世间,再没有一个贴心贴已之人相陪了。
拓拨骁见她闭着眼,温柔地抚摸青儿的尸体,心里莫名生出一缕愧疚,柳姬没了,青儿也没了,她会有多伤心?轻轻道:“既然受不了,又为何要犯错?难道你对孤真地一点感情也没有吗?竟要听信拓拨烈的话来刺杀孤?”
“感情?”她呆呆地望着牢顶,一片空白,“感情是什么?拓拨骁,你能告诉我吗?”
一句“拓拨骁”又说穿了他的心,听着她叫自己的名字,竟没有之前的一点反感与憎恶,淡淡道:“你不知道什么是感情,那你为什么要置孤于死地?”
“因为—”她吞下口边的“恨”字,轻言细语,“皇上,我既不是拓拨烈派来的探子,也不是存心想杀你,那一次,真地是无心。我知道你不会信,可我也相信,你不会忘了那年的栀子花开得是那么美丽,好美好美……”傅轻寒一双空洞的大眼眨也没眨。
“别说了!”拓拨骁弯腰,掩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则摁住自己的胸口,看着她被血模糊的脸颊,一阵钻心的痛,“你想让我饶了你吗?”他宁愿相信她只是无心,也不愿相信她是拓拨烈的奸细,哪怕太多太多的巧合让他生疑,他也宁愿装没看见,不知情。
“饶了我?你饶了我?”傅轻寒转过脸,呆滞地看着他,忽然脸上堆满笑,“皇上,罪婢是真心爱你的啊,你不杀罪婢,罪婢给你做牛做马好吗?”看着眼前伟岸的男人,青儿尸体便在身边,她根本没有半点爱的意思,但这些话却顺口说了出来。
拓拨骁见她态度变化如此之快,怔怔地望着,低低道:“你做牛做马就能让孤原谅你吗?如果孤让你去王府卧底,刺杀拓拨烈,你愿意吗?”
“愿意,我愿意。”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傅轻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爬到他的脚下,抱住了拓拨骁的腿,温顺地哀怜,“皇上,罪婢知错了,以后就是皇上的一条狗,皇上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拓拨骁心里的某处弦松了,亲口听到她说要杀拓拨烈,就算她心怀不轨,他似乎也没有先前那么痛恨、那么揪心了,“孤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
“会的皇上。”她努力将自己丰满的胸脯贴在他的腿侧,眼里流动的全是乞求,心中,则溢满酸楚的恨。她要活下去,她为什么要死?她偏要好好地活下去,该死的人太多太多,可永远也轮不到她,她付出的代价已经太沉重了。
“那么,你在这张承认受拓拨烈指使的文案上画上押吧!”拓拨骁从怀里取出纸笔,铺在她面前的地面上,盯住了她的眼。
“罪婢从命。”傅轻寒低着眼,抓紧手里的笔,也没有去看纸上的内容,心内默默流血,天下人皆负她,为何她不能负别人?拓拨烈,我对不住你了,你们的政治阴谋、皇权争夺,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活着。笔在纸上轻点了一下,她攸地抬头,“我画押后,亲王府将水深火热,那弃儿怎么办?”
拓拨骁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哦,你关心他的死活吗?”
傅轻寒眼里飘满水雾,柔柔道:“皇上,你一定看过,那个弃儿长得可真像您呢!”
拓拨骁冷冷回答,“是吗?像孤?不过是拓拨烈从外面拣回来的野孩子,怎么把他跟孤联系到一起?记住,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到他!”
傅轻寒朦朦然望着他,他的眼光却始终躲闪,不与她接触。他真地不认自己的孩子还说是野种吗?态度也是那么冷漠,心里不由得巴凉巴凉。
“把押画了,跟孤回宫吧。”拓拨骁催促。
傅轻寒却将笔放下,匍匐在他的脚背上,声声泣血,“皇上,你答应我,把那个叫弃儿的孩子赐给罪婢好不好?他什么也不懂,那么可怜,又不误什么事,罪婢求您恩准了好吗?”
“你是在威胁孤吗?”他语峰极厉。
“罪婢哪敢威胁皇上,皇上,罪婢只有这一个请求,唯一的一个,皇上……”傅轻寒痛哭流涕,这世间,只有一个弘儿了,他不认罢了,可弘儿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母子连心,心内生疼。
拓拨骁蹲下身子,看着她满脸的血水,问:“如果孤只留你们一个,是留你,还是留他呢?”
傅轻寒停止了哭泣,脱口而出,“留他。”
“你不后悔?”他心内长叹。
“不后悔,皇上金口玉言,不会反悔?”傅轻寒生怕他回了嘴。
“不会。”拓拨骁站起来道,“这样吧,孤妥协一步,等唐美人生下小皇子后,再将那孩子接到宫里。”
傅轻寒大喜,连忙磕头谢恩。深知他担心这个孩子抢了唐雪的风头,心里苦涩难当,拓拨骁,这也是你的儿子,你的亲生骨肉啊,为何心却偏到了天边?你果然把我们从前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只是她并没想到,如果他真地将心里的那个她忘了的话,就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了。
傅轻寒从天牢里出去,重见天日时,心中概叹无限,这一回,她损失了多少,可吃一堑,长一智,她总算是学到经验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权永远是至高无上的。她甚至没有听到抄亲王府的任何消息,这件刺杀的风波,竟轻轻瞒过了众人的眼目,没人再会提到,可怜了青儿冤死狱里,她的心也飞灰烟灭了。
养心殿,她根本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站在阶下仰望,期待拓拨骁早点给她个安置。
“皇上,您可要三思呐!”小德子额头尽是冷汗,“这个女人不是好人,您怎么又收她进宫了呢?”
“孤的事,你不用多问,以后也不许再问,这宫里还有什么差事吗?”拓拨骁凭窗俯视阶下的傅轻寒,她毕恭毕敬地站着,可脸上,却隐现痛苦之色,撑着极为虚弱的身子。
“浣衣房里还缺个人手。”小德子如实答道。
“那就让她去那儿吧。”
于是,在小德子强烈不满的眼光下,傅轻寒辗转到了浣衣房,登记成新进的浼衣女。
“这位是浣衣刘嬷嬷,以后就在她手底下做事,别仗着自己以前侍奉过皇帝,当过美人就拽起来,皇宫里不知有多少被皇上宠幸过的女人,是奴的总是奴,不会是主。安分一点,别再动歪心思。”小德子当着刘嬷嬷及众浣衣女的面认认真真批评了她一顿。
傅轻寒满脸谄媚的笑,“是是是,德公公教训的对,奴婢都听明白了。”小德子十分满意她的态度,没多加为难,在一片恭送声中扬长而去。
刘嬷嬷见他走了,回转身朝傅轻寒上下一打量,淡淡道:“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进了浣衣房就得遵守浣衣房的规矩,先去学学咱们的流程。”
院子很大,晾着百来根横杆,院外有活水池,浣衣女的工作都在这进行,傅轻寒进了宫后一刻也没得坐,虽然腰酸背痛得厉害,可嘴里没有说一声。
“送到我们这洗的衣服,除了衣质不一样需要分类清洗外,也要分级别晾晒。皇后的衣服在这,淑妃的在这,唐美人的衣服尤其要注意,分开浸泡,以免沾染了细菌,半点不对都是掉脑袋的事。”刘嬷嬷粗略地介绍着,傅轻寒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后面听。
刘嬷嬷回头,“你今儿先把房间安排好住下,明天开始正式干活吧。”
这句话简直是傅轻寒的福音,脑子也清楚多了,笑道:“谢谢刘嬷嬷,我一定会努力做事。”
刘嬷嬷目送她离去,叹口气,这一看便是个娇贵的主子,不会讨好君王的欢喜被贬到她这里,想来也无翻身之日了,这宫里的宠与弃,她看得还少吗?只不过,这一个意志倒挺坚定,明明身子虚浮得不行,却硬咬着牙没哼一声,她实在看不下去,才主动吩咐她回房。
“刘嬷嬷,你瞧瞧那幅德性,额头上坑坑洼洼,难怪不讨皇上的喜了。”说着酸溜溜的话的浣衣女叫春月,是她这个级别给皇上侍夜最多的宫女,有过三次,所以大家待她也比待别人客气点,她自己的眼睛也长到了头顶,听说新来的唐宛竟是从前的美人,幸灾乐祸。
“做好本份的事,别管得太多。”刘嬷嬷向来看不惯她,比自己低好几个级别却常常在面前显摆威风,说完走开。
“得意什么?干巴咸菜!”春月理了理头发,一径儿去了。
刘嬷嬷刚到房门口,便有个公公走过来,穿着的服装是太监中的高级别,不禁严肃起来,上前迎接。
“这位是浣衣房的管事刘嬷嬷吗?”公公笑眯眯的,似乎是专程找过来的。
“正是奴婢,您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杂家也是刚升上来的,没见过浣衣房的管事,还请包涵。”公公说得客气,刘嬷嬷心情也大好,接过他递来的一包东西。
“这些药是皇上赐给新进浣衣女唐宛的,麻烦嬷嬷带给她,内外服的用法都写在里面了,这事儿低调一点,皇上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奴婢领会得。”刘嬷嬷会意,难怪送药的公公他也没见过了,原来皇上要低调。心中疑惑,能让皇上亲自派人来送药,唐宛倒不止是被冷落这么简单了,更加留上心,绕道去她房里。
傅轻寒正睡下,见刘嬷嬷敲门进来,想爬起来迎接,身子却疼得不行,尤其已经睡下了,起来更加困难。
“躺着躺着吧。”刘嬷嬷连摆手,将东西放到床头,道,“我说你福气还不小,皇上专命人给你送了药过来,我瞧瞧你都伤在哪了,替你敷和熬。”
傅轻寒心里如打翻五味坛,酸甜苦辣一涌尽上,表面微微地笑道:“外伤只在额头与后背,五脏可能受了重击大出血,我可得劳烦嬷嬷了。”
“罢了,这也是我该做的。”刘嬷嬷见她甚懂礼,心内也喜欢,“这伤可不轻了,这几****就先休息,把伤养好了再去洗衣。”麻利地解开包裹,翻看用药说明。
“这怎么行?”傅轻寒惊慌道,“我现在是带罪之身,如果躺着养伤,皇上一定会不高兴。明天就起来吧!”
“明儿的事明儿再说。”刘嬷嬷仔仔细细地替她将外伤敷好,拿着剩下的药下去熬。傅轻寒服了药后,疼痛减了不少,睡意渐浓,合眼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怕晚了点,努力地攀着墙壁坐起来,头晕眼花,整个人都有浮在空中的感觉,胃里翻滚难受。
春月从外面进来,“睡到现在还不起来么?快一点,晚了这衣服就晾不干了!”
傅轻寒支撑着从床上下来,点点头,“我就去。”摇了两摇站稳。
“唉哟,怎么起来了?”刘嬷嬷也进来了,看见春月便明白了,一沉脸,“你去做事,她今儿不去。”
春月眼珠子一翻,“凭什么?她不去,我也不去。”